京城卫来报,城北楼坊下的死者,正是是宫城营的侍卫常夏。
常夏的父亲是淮安军的副将,属于周晏青的心腹;其父早已亡故,常夏借着父亲的关系成为宫城营的侍卫,是常家的顶梁柱。
如今常夏却离奇死亡。
突闻此事周晏青就令京城卫彻查,常夏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都尚且不可断言。思及此倒是令周晏青想起昨晚在城北茶阁遇刺一事,这样想来倒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两件事是否有何等关联。
常夏的尸首已经被抬去官府仵作检查,周晏青也亲自过去,就遇见常夏的妻儿在衙门外哭哭啼啼的诉说他家主君无故枉死,周晏青应允他们一定会捉拿凶手为常将军报仇。
中尉向周晏青禀报说如今京城卫已将疑似和常夏遇害有关的人捉拿,现关在狱中等候处置。
“这么快抓到了?”周晏青很是惊异。
“大人可要过去看看?”吴中尉便问。
周晏青点点头,吴中尉就带着他去到大牢中。
走到牢外周晏青就看见了莫静,不由微微皱眉;莫静见到他时亦是面色如常,眉眼低垂。
“他?”周晏青很是不可置信。
“常侍官的酒瓶中发现了烟茶的痕迹,属下查过那正是城北茶阁老板莫静的物件。”吴中尉禀报道,“如今京城卫还在调查他是否有谋害常侍官的嫌疑。”
“昨夜宵禁前一刻,我就在茶阁中,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将常将军杀害。”周晏青仔细回想,最后还是很肯定地说。
按照仵作的时间推算,常夏死亡之时他正在茶阁外,那杀害常夏的人就不是莫静。
吴中尉听周晏青这样说就愣了一下,然后连忙道:“原是如此,那定然是属下弄错了。”在他们看来周晏青的一句话就比证据确凿管用,就忙让狱吏将莫静放了。
看见莫静从狱中出来,周晏青略有些歉意地拱拱手:“实在抱歉,都是下面的人弄错了,让先生受委屈了。”
“多谢大人。”莫静淡淡道过。
周晏青送莫静从廷尉狱出去,远远看见一个撑着烟雨江南伞的红衣女子朝这边走过来;看见她时莫静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红衣女子嫣然而笑:“担心你,就来了。”
“莫先生,不知这位是?”周晏青觉得奇怪,何时长安竟有如此奇怪的女人。
“这是家姐,白棠。”莫静温声说。
白棠身上有一种古怪的异香,若有若无,似若天外奇香。
白棠看见莫静只是轻笑着说道:“我们先回去了。”
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长桥后,周晏青总觉得很不对劲。
冬日暖阳,烟雨江南伞下的白棠缩了缩身子,就听见莫静开口说:“白棠姐,这烈日艳阳,你不该再来这里的。”
“不然如何知道那淮安侯是何许人也。”白棠伸出手,白净的手指在阳光下瞬间失去了光亮变得犹如鹤皮般枯皱干瘪,但她依然笑得嫣然如花,“姐妹当中就数我颜色最好,不若让我去勾引那周晏青,如何?”
“你魅惑不了他!”莫静摇摇头。
“难不成是不舍得了?”白棠咯咯笑着,娇俏妩媚。
莫静只是干笑一声:“你的身体见光就颓败;周晏青疑心重,你未必能勾引他。”
白棠捻了捻她鬓间的海棠花,随手抛在河边。
而周晏青转身进到官衙,小吏带着两个仵作出来禀报。
仵作说常侍官的确是在昨晚已经死亡,但离奇的却是他身上并无伤痕,他们又用银针刺入尸首检查也并非是被毒身亡。
听闻此话的常夏遗孀还哭哭啼啼道:“若依你这么说,难不成我夫君还能是病故?”
“这,小人就着实不知。”仵作很是为难的说。
周晏青皱起眉,只是挥挥手让仵作先下去;常夏的遗孀继续哭诉着:“侯爷,我夫君死得惨呐!”
相比之下倒是早已白发苍苍的常母倒是略显平静,见到周晏青就上前行礼:“老身见过大人。”
“夫人节哀。”周晏青出言宽慰常母。
“老身的儿媳妇年轻不懂事,惊扰了大人。”常母说话很是条理,只是神色悲怆,“常夏既亡,只盼大人莫要追究老身的儿媳妇和那两个年幼的孙儿。是老身教子无方,酿成罪孽。”
周晏青不解:“夫人何出此言。常侍官若遭人所害,官府自会捉拿凶手。”
常母却只是摇头:“常夏定是曾做恶事,才会遭了天谴。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瞳娘娃娃?”
瞳娘娃娃?
周晏青却想起了那个诡异瘆人的木娃娃,那个木娃娃就出现在常夏的尸首下面。
“何为瞳娘娃娃?”
常母说,是诅咒。
世人对瞳娘娃娃,向来恐惧忌讳。
仵作将昨晚落在常夏的尸首旁的那只木娃娃拿出来,周晏青接过。
木娃娃的眼睛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嘴角翘起来,似乎在咧开嘴笑着望着他。
瞳娘娃娃的传说,已经令人觉得很是毛骨悚然。
翻开瞳娘娃娃,却看见它的背后刻着歪歪扭扭的“暗夜使”三个字。
他听说过暗夜使的传说。据说那是一群可通行于阴阳两界之人,常常隐匿于黑夜之中,不近人世之地。
思索了一下周晏青就与常老夫人道:“夫人放心,常侍官这事,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一定不会让牵连到常家的。”
常老母这才千恩万谢,拉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子离去。
周晏青又去再问了仵作,确定常夏亡故不像是被人杀害,而是突然倒下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这个结果确实是很奇怪,也不由因此浮想联翩。
长安城东的庙堂中有一个隐世多年的灵婆,周晏青从官衙出来就过去庙堂见那灵婆,问关于瞳娘娃娃的事;毕竟他也不懂这些鬼怪之事。
“瞳娘娃娃是东州那边的鬼怪。传说中东州是人间的尽头,胎死腹中的婴灵未能入到轮回,只能在阴阳相交之处徘徊直到消亡。
东州有一个女人失去孩子之后就疯了,她求灵婆将自己孩子的魂魄封在木娃娃里面。木娃娃跟在母亲身边,残魂逐渐有了意识,能从木娃娃的眼睛看见他的母亲。
后这封印了婴灵的木娃娃,才被称为瞳娘娃娃。
后来女人也被人害死了,瞳娘娃娃就化作怨灵去找害死他们母子的人报仇,搅得天翻地覆人畜不安。”已是满面皱纹的灵婆睁开浑浊不堪的眼眸,飘渺而迷离,“侯爷遇见瞳娘娃娃了?”
周晏青似乎有些神游,许久才回过神来:“没,没有。”顿了顿才继续说,“不过若被瞳娘娃娃索命了,会不会祸及家眷。”
灵婆神秘一笑:“瞳娘娃娃虽是怨灵,但本性为善,只取仇人性命而不会殃及无辜。”
听灵婆这样说,周晏青就稍微放心了。
如若真是瞳娘娃娃索命之故,如今常夏又已经死了,常家总该相安无事。
“大人近来可曾遇见过什么脏东西?”灵婆突然开口问。
“什么?”周晏青不明。
“大人身上有很浓烈的阴气,恐怕是最近接触过邪物。”灵婆很是确凿地说。
周晏青立刻就想到了:“今早我触碰过瞳娘娃娃。”
灵婆摇摇头:“瞳娘娃娃身上的怨气,与从阴司而来的鬼气并不相同。”
听灵婆这样说,周晏青突然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好似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某个角落盯着他。
突然外面飞来一只纸蝴蝶,纸蝴蝶朝灵婆桌上的油灯飞去,瞬间被火点燃烧成灰烬。
周晏青看得目瞪口呆:“这?”顿了顿才问,“还请您指教,我该如何做?”
“大人可以用喜事来冲去阴气。”灵婆说。
“可还有其他的法子?”周晏青艰难的皱起眉反问起。
灵婆只是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笑容:“老婆子没什么本事,侯爷还是另寻高能吧。”
从灵婆处出来时已近日暮黄昏,漫天飞舞的纸蝴蝶只让他想起那只扑向油灯被烧成灰烬的纸蝴蝶,白茫茫的一片很是诡异。
他不自觉地跟着纸蝴蝶走去,不知走到了何处,鬼火骤燃,漫天纸蝴蝶瞬间灰飞烟灭。
周晏青才醒过神来,环望四周。
澜河之畔,江流潺潺。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五年前他初次来到长安,途经于此。
澜河的源头乃是林岭玄潭,潭水阴凉。
却无人知晓澜河的尽头,传说澜河奔腾向东,跃过鬼门,汇入人间的尽头。
清幽的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周晏青循着箫声寻去,看见黯淡的月光下一个清冷的人站在澜河边,箫声凄凉。
“殿下?”周晏青鬼使神差地开口。
这首曲子,是他曾经教给楚毓的,楚毓很喜欢。
清冽箫声却骤然而止,他缓缓回首,神色很是疑惑。
周晏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莫先生?你怎会在此?”
莫静淡淡道:“等一个人。”
周晏青望了一圈四周,这黑灯瞎火下鬼比人多,谁会在大晚上约人在外相见。
“大人缘何来此?”莫静沉默片刻后就开口问。
“也许,也是等一个人吧。”久久凝望着如死水般沉寂的澜河,周晏青才道。
遥远的河边出现了一盏摇摇晃晃的河灯,正朝这边飘过来;莫静从河中端起那盏河灯,仔细拨弄之后才失落的将河灯重新放入河中。
“这些河灯,可是有什么寓意?”周晏青不明。
“传说中在亡者忌日,他们会从阴司之地将河灯顺着河流溯回人间,而澜河便是与阴司相通之处。”莫静轻声说,停顿了一下后他才继续道,“今日是我孩儿的忌日。”
周晏青表情有些怪怪的,最后只憋出一句节哀,但是想想有觉得确实不合适。
他倒是看见莫静在澜河中捡了好几盏河灯,可惜都不是期盼的结果;但是周晏青甚至都没有勇气去触碰那些河灯,只能眼睁睁看着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销声匿迹。
夜至深时,莫静才神色失落地转身离去。
周晏青匆匆忙忙问起:“还有,你刚才吹的曲子······”他是想要问什么的,但话却哽在喉底确实是不知从何说起。
“是淮安的曲子。从前曾路过淮安,听到柳堤上的孩童唱着杨柳曲。”莫静解释说。
“我幼时也是长在淮安,算来已经很多年未曾听到淮安的曲子。”周晏青道。
三月三日上巳节,拂柳堤上折杨柳。
这是淮安的民俗,在上巳节时年轻男女到杨柳堤上,若遇见心仪之人就在木神庙前做一个木娃娃送给对方,以表心意。若双方有缘,回赠以木娃娃,用古藤缠绕埋在木神庙,便能得到祝福生死相守。
他也曾做过一只木娃娃。
周晏青满怀心事的沿着澜河边走着,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黑暗的水面上漂浮,最后消融在夜色沉寂中,了无声息。
夜很冷,四面萧瑟。
“客官,来买碗汤吧?”一个白衣女人在槐树下摆着摊子卖汤,就笑嘻嘻的朝周晏青招手。
大晚上在河边卖汤的自然不可能是正常人,但是周晏青不敢不应下;就算是遇见了鬼怪之类也跑不掉,只能跟他们周旋着一求脱身。
白衣女子抱着一个娃娃,娃娃哭闹不休,白衣女子就一副苦瓜脸的哄着娃娃。
周晏青压下心中的不安出言问:“夫人卖的什么汤?”
白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孟婆汤,喝一碗,前尘尽忘。”
“果真能前尘尽忘吗?”周晏青追问。
“尝尝不就知道了吗!”白衣女子勺起一碗汤,想了想却又倒入锅中,“这是最后一碗汤了,可惜不能卖给你了。”
周晏青不明所以:“不知这又有何讲究?”
白衣女子笑得更是张扬,好似说着最是有趣的事情:“这最后一碗汤,自是要给孩子他爹;喝了孟婆汤好上黄泉路,我可怜的孩儿也能去投胎转世了。”
她怀里的娃娃甚至不能称为是一个孩子,五官都还尚未长开,只还是一团儿小东西。
周晏青确实被吓得头皮发麻,脸色惨白。
“我的孩子是个姑娘,就跟你儿子结为连理可好?你看你儿子可多俊俏,我看着真是喜欢呀!”白衣女子笑了起来,很是欢喜。
“夫,夫人说笑了,我尚未成亲,何来的儿子?”周晏青哆哆嗦嗦的说。
“若不是你儿子,那孩子为何一直跟在你身后呢?”白衣女子指了指他后面,周晏青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阴风阵阵直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