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柘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了王府的大门,便见着易欢抱着臂,倚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嗫喏着,“哥………”
易欢没说什么,只是侧着头给了斜月一个眼神,斜月会意,把云柘的药篓夺了过来,抱在怀中。
“看来今日收获颇丰咯?”易欢直起身,探头瞄了一眼药篓里的东西。
见易欢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云柘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兄长,这里面有几株名贵草药,可以换很多银子的。”
“你就只管研究你的医术,这种活儿以后不必做了。”易欢声音突然拔高,语速比平日快了些。说完,没有理会云柘,转身往里院走去,同时对斜月道,“以后每月给云柘一百两,不够随时支取。”
斜月道:“主子,我不是梧桐,不管钱。”
易欢:“那你去和梧桐说。”
斜月应了声,回头看了下云柘,“主子,云公子似乎……有些难过。”
“少年心性罢了,不多时便好了。”
斜月看着主子——斜眉成峰,眼若银钩,肤白如玉,唇薄如璧,黑发墨染般垂着,虽然及冠了,却懒得束发,上面只斜插个簪子,看着也不见得年长多少,说云公子是少年,反而显得他自己沾染了些老成的暮气。
斜月心道:“你又才多少岁呢?”
王府里有一处“归雁亭”,易欢无事便来此处饮茶小憩,他稍一坐下,便见梧桐来了,梧桐道:“主子,酒菜已准备好,晚饭时,我便去邀展公子来。”
易欢点点头,展鸿在王府住了也有两三日,还真如锯了嘴的葫芦,半句都不愿多言。易欢平日里闲,遇到不平事偶尔也想管一管,只是小鸿鸿不给他机会。
今日月上柳梢时候,他便要好好与小鸿鸿叙叙旧,顺便看看这位朋友到底经历了什么故事。
“本王有酒,就让展鸿好好讲讲他的故事。”
易欢心情舒畅地饮了一杯茶,梧桐和斜月今日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便坐在亭檐下,跟着一起赏景。
秋气浸着黄昏,微微泛凉,蟋蟀的长鸣也渐渐稀微,有树叶耐不住秋凉率先掉落,易欢也不让扫,便是任着这秋意蔓延才好,由着繁盛衰至荒疏,他要目睹这过程。
有野猫踩着瓦片路过了,松散地瓦片便从墙上掉落,声音不大不小,却打破这一瞬的沉默。
易欢抬了抬微垂的双眸,银钩似的眸子本包含着凌厉,像狐一样,灵动也锋利,但羽睫轻柔,中和了这抹锋,恰逢黄昏黯淡,便镀上一层慵懒。
“王府看起来像缺钱的样子吗?”易欢问道。
梧桐、斜月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平日里他们悉心地掌着家,说白了王府里除了缺少些人气儿外,积累的家当不说富可敌国,但坐吃山空几十年全然不是问题。
斜月时常跟着易欢,大抵也知晓外人对主子的印象,他便如实道:“毕竟在他人看来,王府没什么正经营生,全靠吃着老本。”
梧桐摆了摆手,直指问题所在:“你见过谁家的王孙纨绔,会计较一只人参,一坛酒水的价?许是被云公子见了,觉得王府缺钱了罢。”
易欢点点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本王虽为纨绔,却也不能不开源节流。梧桐,交给你一个任务。”
梧桐起身道:“主子请讲。”
“有空带着云公子去庄子和产业上看一看,让他清楚认识到本王是个隐藏巨富再回来。”易欢吩咐道。
·
明月悬空,夜风寂静。长宁远郊,通往城内的官道上,两辆押运马车正缓慢前行着,车轮徐徐向前滚动,后排马车正好袭着前车的印记,将路面压出两道深深的印痕,也将夜色往深沉里压去。
于是押运的人,也不敢高声语。
一位老人在前面领着路,他脚步疲惫,竭力压抑着咳意,毕竟因为最近的事好一阵焦急气闷,便难免在深秋染了风寒。作为安西节度使府上的老管家,他办事从来利落不拖泥带水,反而遇上了那等不讲理的外族人,让他接连失利。
主人还未到长宁城,他便四处奔波给那件事收尾。这刚从邻城的钱庄里凑了十万两白银出来,在天亮前要送到胡勒人那里,不然等到中秋宫宴上,胡勒人如若胡搅蛮缠一番,恐怕会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事情再度翻出来,主人那边便不好收场。
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是个人都要生病的。
老管家借着月色估算下剩余的路程,只要经过前方的岔路,再行五里路,便可入城门,他想着赶紧把车上的箱子运到驿馆,这样便能早些休息。
马车突然栽了一下,停在原地,旁边有人说:“快拔刀,有人劫道。”
老管家这才反应过来,做出防卫架势,他本身会点防身术,心中无惧,只忧心敌众我寡,他定睛一看,几个黑衣人已飞身而至,而跟车人已经纷纷倒下。
迷烟四起,老管家只觉得脖后一疼,晕倒之前,他听到有声音说:“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上供给老子。”
甲一和甲二利落地把车夫推倒地上,扬起马鞭将车赶向相反的方向驶去,也并不像谨小慎微的管家那般害怕弄出动静来。
此处此时,没人能拦得住他们。
黑衣高挑男子骑马跟上,随后飞身坐在甲一身侧,高头骏马便自行向前方奔去,在月色下如风如电,其身姿并非长宁城这富贵之地养出的马匹可以相比。
甲二在后车展开随身携带的本子,在景裕十年八月十四日这一页划去“劫取安西节度使赔胡勒白银十万两”后,感到一阵心满意足。
赫凛雪则在甲一身侧低语:“这十万两银子,连夜送往边关。”
眼看着刚到手的银子转眼间就如煮熟却飞走的鸭子,这一夜的辛劳眼瞅便付诸东流,甲一心有不甘,而身后的甲二对这一切似乎浑然不觉。
甲一虽迫于头儿的淫威,却还是善意提醒道:“头儿,您确定我们不是慈善组织吗?”
赫凛雪道:“我有我的打算。”
甲一知道,若是头儿这么说,自己就该去刑房领罚了,不过刑堂的三十棍虽然狠辣,但咬一咬牙尚能捱过,但此时他内心的好奇已把他灼烧得不能自已。
“头儿,让我死个明白吧,这银子够兄弟们招好些兵买好多马了!”
甲二猛然抬起头,赶车的兄弟顿了一下,甲二站起身,对他说了句“你赶你的车”,便飞到前车之上,拉车的马儿感觉到身后增加的重量,却不停步,嘶鸣一声,欲哭无泪。
“边关若有闪失,也不必谈什么‘大业’了,我们要的是内乱,不是外祸,”赫凛雪无声瞟了一眼甲一,“回去再加二十刑棍。”
甲一扁了扁嘴,心里叹了句“好奇心害死猫啊”。而甲二无声地叹了口气,腹诽了下“真是块木头”,然后退到二尺外,在本子上增加了一项待处理任务。
·
是夜,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也终于从醉酒后不把门的嘴里脱口而出了。
易欢面颊酡红晃晃悠悠地举着杯,对面的人已然喝趴下了。
云柘进来时,易欢还举着杯,银钩眼尾已经染上了一抹绯红,他还是头一回见着易欢哥哥这般。醉酒后不再看不出他的情绪,因为云柘能看出,易欢此时是轻松的,而轻松之下流露出的意态十分之风流。
他心里禁不住赞叹,易欢哥哥这般妙人,不知将来会和怎样的人在一起。
而易欢用仅剩的神智看清了来人,但似乎看清得不是很彻底,他哑着嗓子,却带一丝撒娇意味似的,扯过云柘的袖子,“阿珂姑姑,你来了。”
云柘抬手,却见易欢蹭了过来,他蹭着云柘的手心说:“姑姑,不要怪我喝酒,我喝醉了才能见到你,见到父王,不要怪我……”
云柘想哭。
阿珂姑姑是他的娘亲,而今轩叔叔不在了,娘亲也不在了,他只有易欢哥哥一个亲人了。
他便想起小时候,易欢哥哥挺着瘦削的脊背,拽着他的手,带他从灵堂出来,对他说:“哥哥照顾你。”
云柘算着这之间的时光,已有小十年,原来易欢哥哥从未忘记想念。他低头看向身边的人,易欢也已趴下了。
云柘便急忙跑去给二人煮解酒汤。
次日,展鸿头昏脑涨地醒来,只记得昨日被易欢莫名其妙地灌了许多酒,不过对方只字未提儿时自己小哭包的事迹,让展鸿默默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酩酊,易欢将永宁风物侃侃而谈,展鸿则把雁云风光铺展开来。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醉的,但他记得自己讲着讲着突然悲从中来,竟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将自己的难处悉数抖落出来。
如今他后悔地一拍脑门,自己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但是雁云关军费不足,粮草堪忧,边关外的部落虎视眈眈,这种事情怎么也讲了出去,这岂是这位养尊处优的闲王爷所能懂的?
但喝了那么多酒,数月来的苦闷,加上初至永宁城受的委屈,让他再也绷不住了,最后竟还抱着易欢嚎啕大哭起来……
展鸿痛定思痛决定忌酒,并且尽快离开承嘉郡王府,越快越好。
他看向茶桌,茶杯下赫然压着几张纸,是银票。
崭新的,还散发着钱庄油印气味的银票,足足有五万两。
银票最下方,是易欢给他留的纸条:小鸿鸿,不用太感谢我哦。
赫凛雪:老子全文最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