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难得的黄道吉日,所以邢国公起事。
今日宜出门,于是承嘉郡王府闭门谢客,府主人携仆从到外面躲闲。
易欢此时正躲在隆福斋二楼,由斜月和梧桐陪着,本来远在庄子上的云柘吵着要回来陪他,但被易欢无情地拒绝了。
他端着茶杯,透过木窗看向街道,只见一小队人马急速穿行而过,他们虽然穿着同样的铠甲,却行色匆匆,似乎是受到什么召唤,在奔赴一个特定的地点。
这些人应不是金吾卫。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除了金吾卫,我朝士兵不会闲着没事出现在街上。
看来今晨易凉传来的消息不假,确实是有人暗中召集了兵马,而如今,这些兵马意欲前往何处,并不必费力去猜。
易欢选择躲在一旁观望,归根结底,叛变是每个皇室都要面对的问题,而他只是个纨绔浪荡的闲王爷,这一遭,感到为难的应该是李灏,不知道他会如何化解这一场危机呢?
这时候再往宫内传信已然是来不及了吧,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呢?
他抱臂走向窗口吹着闯来的风,静静地想着,目光没有聚焦地落在石街上。
不断地有小队人马穿街而过,偶有路人出现,看见士兵也诚惶诚恐地躲到一边去了,甚至被其架势吓得哆哆嗦嗦,大气也不敢出。
由此可见,动荡伤害的最终还是百姓。
他正出神,却有客来访。
只见来人高挑清秀,却眉宇凝重,神色凄惶。
那人开门见山道:“郡王爷,我们聊聊。”
“邢梨?”梧桐认出了此人,这位一向是与邢小公爷一同出现的,他伸长脖子往后瞧了瞧,也不见有其他人的影子。
斜月不知,为何邢小公爷的书童会莫名出现在这里。毕竟派出去的暗卫已经传回了消息,此次谋反的主犯正是邢国公,眼下,所有和国公府有关的人物,此刻都应小心提防。
即便是与王爷交好的邢小公爷也不行。
斜月向前两步遮挡住邢梨靠近易欢的去路,面颊染上警告的意味。
易欢:“无妨,这位……子繁的书童,找本王有何贵干?”
不见邢子繁多日,不代表他不知晓二人关系。
但在这个关头上,邢家人本该找好了后路暗中离开永宁了,哪怕邢子繁忘记曾一起厮混的兄弟直接离开,他也默默盼望邢子繁那个傻子能少受到些牵连。所以,邢梨出现在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只见邢梨停下,坐在桌畔,定定看向易欢道:“想来郡王爷很想知道永安亲王当年真正的死因。”
易欢双目倏然睁圆,平日里慵懒半垂的眼睫布满了惊诧意味。
虽然没有料到会有人主动带着真相找到自己,但所有的怀疑将在今日尘埃落定。
易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赶跑这一刻的紧张与惶恐,就算猜测如春日乱飞的柳絮在心头纷扬凌乱许久,但越是接近真相,便越是让人惶恐。
惶然,不安,甚至不敢让对面的人继续说下去。
易欢问:“是邢皇后,对吗?”
邢梨:“她是主使不假,但其实,双手沾了血的人有很多很多……”
“郡王爷有所不知,正是这些人当年因永安亲王在瘟疫中活了下来,却到死也没想到,最后成为了杀害恩人的帮凶。”
易欢:“你抛下邢子繁来此,是代替他们来忏悔的?”
邢梨点点头,又摇摇头,蓦然跪下道:“为他们,也为了我自己。郡王爷一定奇怪为何明明神医写出了药方,王爷还是死于瘟疫。”
易欢站在原地,身形似乎被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牢牢禁锢住,这正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紧接着,他听见邢梨说:“当年江北的那些病人,有一些在康复之后便动身前往永宁,他们本来想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也憧憬着安定的日子……”
“但官府以他们户籍不明为由,将这些人关押了起来。不久之后,他们被带到另外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黑漆漆的地方关着,他们在转移途中全程被蒙上双眼,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离开了永宁城。”
说到此处,邢梨停顿下来,他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但是他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撑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的人虽然看起来安乐无虞,却不知,往事种种,罪愆与愧悔一直如同大山,沉沉压在那里,直到把这个人压倒压垮,最后只剩下呼吸的气力。
邢梨便是带着这残留下来的勇气,来接受惩罚的,每每回忆一遭,便是对自己最狠绝的惩罚。
他问:“郡王爷知道‘养蛊’吗?”
所有人为之一愣。
“这些人就是被带去‘养蛊’了,他们被反复感染当年的那种瘟疫,直到很多人死去,最后几个人活下来,而活下来的人不能吃药,要硬撑着,看看能坚持多久,于是最后只剩下一人熬了很久,没有死去。”
易欢:“那个活下来的人就是你。”
邢梨:“没错。但其实我不同,我本来不是江北逃来的难民,而是皇后身边的死士,只为了给家人找一条活路,自愿加入了这场‘养蛊’。”
易欢明白,这就代表着眼前这人知道他的一切行为代表着什么。别人或许能以无知之名逃离或者减轻责罚,甚至没有负担地度过余生,但邢梨不行,他主动选择了犯错。
易欢嗤笑一声,说道:“听说邢枫当年救下病重的你,悉心照料才让你活下来……”
“如果让他知道,其实不用他费力,将你放在那,一个月两个月,你也会痊愈。他是否还会这般怜惜你?怜惜这位卖惨,装可怜,以此苟活的死士邢梨……”
邢梨听到邢枫的名字,便涌起更多难以平复的思念和不舍。可他亲眼看着易欢卸下方才的嘲讽,眼中充斥着悲伤,而这悲伤越来越浓。
易欢问道:“所以你这个‘蛊王’的作用是什么?”
他说道:“他们割掉了我耳后的一块肉,听说拿去喂了蝴蝶,我知道,蝴蝶是皇后用来刺杀永安亲王的手段,所以我是凶手,那些为了‘养蛊’而死去的人也是凶手。”
易欢擦掉脸颊的泪,悲极而笑,低声道:“果然啊……”
邢皇后费尽周折,苦心孤诣,策划了一场盛大的谋杀,在这场刺杀中,有那么多凶手,那么多帮凶,唯有他的父王,孤零零地站在那个专门为他设计的圈套之中。
父王渐渐形销骨立,油尽灯枯;永安王府一夜凋敝,恒久孤凄。
“那你真的该死。”易欢道。
他拂袖而去,任邢梨直直跪在那里,霎时风起,拍打着窗棂,谁也不知道它在诉说着什么。
只有在场的人感受到一种恒久无力的悲伤。
毕竟逝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
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可邢国公算无遗策,甚至还找人起卦,十分顺利地兵临皇城之下。
两队人马集结完毕,从东西偏门汇集,意欲挺进宫城。
带兵的将领道:“开门放行者生,执意阻拦者死。”
看守宫门的侍卫从善如流,保命为上,于是宫门大开,叛军便长驱直入,很快包抄了养心殿及后宫各主殿。
正午时分正是后宫近卫交岗的时间,守卫也松散,他们现今动静闹得不算小,也不见羽林卫和千牛卫集结起来。
没有引发预料之中的大战。
邢国公一阵庆幸,派人往在宫外等候接应的,由邢丽璇带领的那队人马送信去,要告诉他们一切都顺利。
他转身往养心殿内走去。
刚推开殿门,便听“嗖”地一声,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邢国公下意识侧身避过,还是被刺中了肩膀。
他意欲往后退,便听到身后兵器摩擦的声音,而那名被派出去的传令兵,还没走到出口,便被砍到了膝盖,此刻正捂着膝头嗷嗷嚎叫,“有埋伏,有埋伏!”
可行至此时,哪里还有退路?
邢国公看着从阴影处走出来的人,那人身着明皇暗绣的太子服,步步逼近,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凛冽威压。
世说“虎父无犬子”,也并不完全正确,李瑜那副德行,断不会生出这样的儿子,也许是像他的母族吧。
邢国公大喊:“给我杀,事成后,赏良田宅院。”
相比良田宅院,府兵们很实际,因为比之于精良勇毅的羽林卫与千牛卫,他们更像是一群杂碎,打不动,根本打不动啊。
邢家军在太子走出殿门劝降的那一刻土崩瓦解,纷纷跪伏在地,山呼:“太子饶命。”
一场宫变闹剧一般的收尾了。
还没进宫门的府兵纷纷逃窜,魏沐雨带着羽林卫收起兵戈,侧立两旁待命,同时静静地看着这群人的笑话,就这种水平的兵,根本不值得他出手。
而宫外自有人候着。毕竟辅国大将军霍蝉在永宁养伤的这段时间,因为许久不拿兵器,早都吵吵着手痒了。
易欢:你们打你们的。哦?竟然没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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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