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子这个可以移动的暖炉起了作用,庄姝在喝过水后没多久便醒了。
方太医进来询问一番,又看了看庄姝面色,暗暗点头,“良娣眼下应当是无事了。退热口苦实属正常,良娣可吃些甜粥等物缓解,今夜再服一剂药,明早不发热便可无碍。”
长琴听罢便下去备膳,云映亦带了宫女退去外间。
内室只余庄姝和李谡。
庄姝高热过后仍觉脑袋晕乎乎,见太子坐在榻上沉默不语,也不理会,又阖眼睡去。
只也不大睡得着。
闭上眼后,听觉反倒异常敏锐。
坐榻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太子在做甚。
庄姝静静躺了片刻,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李谡手上握着一卷书,大马金刀坐在榻上,心思却不在书卷,一只耳朵敏锐地留意着榻上的动静。
庄姝翻了几个身子,他终是坐不住了,站起来问道:“可是要喝水?”说罢人已去圆案前倒了一杯茶。
庄姝无言,撑起半个身子。
李谡摸那杯身微热,有些不放心道:“不若再烧一壶热茶来?”
庄姝借着李谡举杯的姿势呷了一口茶,道:“无碍。”又连着喝了两口,不免有些急了,微微呛咳两声。
李谡从前哪里照顾过人,一时不知道是先放下茶盏还是先顾着庄姝,只好一边手抓着茶盏拢住庄姝,一边又轻轻拍着她的背,总之弄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长琴和云映仔细留意着内室的动静。
长琴到底胆小,先前又犯了错,此时便悄声问云映:“姐姐,咱们当真不必进殿伺候么?殿下责怪可如何是好?”
云映唇角含笑,睨了她一眼,吓唬她道:”你若此时进去才要被责罚。”说罢看着她轻轻摇头笑起来。
长琴嗫嚅着拿不定主意,却也信云映的话。云映姐姐最是聪明,她说的准没错。
内室里的二人依旧别扭着。
庄姝探究的目光在太子微肿的唇上游移着,她将一盏茶吃完,垂眸道一声:“多谢殿下。”
李谡不怎么自在地嗯了一声,手上的茶盏似烫手一般放回了圆案上。
二人又再无话。
李谡不走,庄姝也不敢躺下,只得这么不尴不尬地坐着。
她下颌的青痕尚在,看得李谡一阵揪心,见她微微蹙着眉,不免出声道:“可是哪里不适?孤唤方御医来?”
庄姝微微仰起头,“妾无事。”
此时门口传来轻响,云映在外道:“殿下,典膳局送膳来了。”
李谡看了眼庄姝,她这两日都不曾进食,忙唤了人进来。
长琴和云映领着几个宫女将膳食呈了上来,二人留在一旁伺候,其余人都下去了。
李谡适才用了膳,眼下不饿,但也坐下陪她用了碗粥。
只庄姝嘴里实在没味儿,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太子没撩筷,她也不能离席,只得一点点吃着。
李谡看她恹恹的,吃不下甚么,只以为是膳食不合她心意,不由问:“阿姝不喜?”
庄姝摇摇头:“妾口中无味,吃甚么都如此,殿下不必理会。”
李谡见她态度这般疏离,心下又气又恼。
为何她对他总是这般冷淡?难道她从前对穆竣也是如此?
不,不,李谡见过二人一起打马球,亦见过他们二人私下相处。
她为何不能对他再亲近一点?哪怕冲他撒气也好过这样的毕恭毕敬。
李谡一味自己气自己,有话也不说,僵着一张脸坐在庄姝对面。
庄姝亦是一脸莫名,见李谡撩下筷子,便也丢了汤勺。
眼下精神尚好,不想镇日躺在榻上,便起身往坐榻走去。
内室依旧是先前的摆设,窗棂旁的桌案上摆放一盏玉壶春瓶,瓶中插着前日新折下来的几株梅花。
再往里,天水碧色帘子盖住云雷纹漆衣架的一角。
李谡自一片碧色中窥见宝蓝色的袍角。
那日太子离开,云映也不知这两件圆领袍要如何是好。
太子与世子的衣袍,她们自然不敢私下收起来,只得收拢在良娣殿中角落,原想等良娣病好了再问作何打算。
不想今日竟被太子殿下看到了。
云映跟随太子视线望了过去,触到那一抹宝蓝色衣袍,心中已暗叫不好。
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太子已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抓起架上平阳王世子的团花纹袍子斥道:“留着它做甚,丢出去烧了罢。”
云映捡起地上衣服,不安地往榻上良娣所在方向看去,却见良娣亦起身走向漆衣架。
庄姝双颊通红,辨不出是恼了还是高热所致。
可是她的动作倒是毫不迟疑,在李谡和云映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将两件衣服一齐丢进暖炉里。
“你!”
李谡气急,三步并作两步把自己的衣袍从炉子里捡了出来。
太子这番动作可把云映和长琴吓坏了,二人忙不迭上前阻拦他。生怕炉子里燃起火焰伤了太子,不若她们阖宫陪葬只怕也无用。
饶是三人眼疾手快,衣袍还是燎了肩头,肩头和袖子烧得黑黢黢的。
较之更为难看的是太子的面色。
李谡一手抓着袍子,一面看着庄姝,你你你个半天也没敢说出重话。
庄姝仰视着太子,目光挑衅且无畏。
“殿下若看不惯这袍子何不都烧了,独留您的做甚?”
“既认定世子有罪,不若殿下将妾一并捉了?”她的目光自下到上,最终停留在他微微红肿,又破了些的唇角上,轻嗤一声道:“倒好给张六娘子腾位置。”
云映和长琴闻声早吓得跪在地上。
长琴伏在地上的两手紧紧攥着,良娣不要命了么!
李谡见云映和长琴二人不识相,斥一声:“还不快滚出去!”
二人闻声忙起身退下。
长琴咬着牙,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问云映:“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云映一面安慰她无碍,心底却也拿不定主意。良娣方才所说的话实在太过胆大,若殿下当真恼了将她关押起来,可如何是好?
室内二人依旧各不相让,维持着剑拔弩张的气势。
庄姝的确被怒火摧毁了理智。
可如今穆竣被扣住,张三郎却平安无事,怎能教她不气呢?
况她见了太子破皮殷红的唇角,只觉脸上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是故意给她看的吗?还是只为了羞辱她?
既已同张六娘子好了,太子此时又何必在她面前惺惺作态?
“咳——咳。”庄姝一时气极,竟有些喘不上气,只得躬身扶着桌案咳嗽起来。
李谡也气坏了,又听她说张六娘子,这又扯到哪跟哪?
只见她咳得难受,一面轻拍着她的背,一面冲外喊:“快教方御医进来。”
方御医原在外煎药,闻讯忙赶了过来。
见庄良娣咳得满脸通红,哎呀一声,教宫女扶着庄姝坐回床榻。
“良娣病症尚未痊愈,不可动怒啊。”方御医见二人皆是一脸怒意,只当是太子动了怒,他自然不敢指责太子,只好这般说给良娣听,亦给太子提个醒。
庄姝依旧冷着脸,闻声并不应话。
太子面色并不好看到哪里,却还是冷冷应了。
二人再无话。
云映端了汤药前来伺候庄姝服用,庄姝只抿了一小口便喝不下,苦着一张脸。
长琴亦蹲在榻边服侍,小声道:“良药苦口,良娣嫌苦,奴婢去拿些蜜饯来?”
庄姝摇摇头,忍着嘴里的苦涩将汤药灌了下去。
李谡又坐回坐榻上,只心中还有气,听她们主仆三人细细低语,睨一眼,便见庄姝拂袖拭去眼角的泪。
心中又是懊悔,阿姝都病得如此难受,他又何必与她过不去?
只面上也不好服软,只等着几人伺候了药退下再寻机会和好。
没等几人退下,魏让在外道:“殿下,成钰公主与孟二娘子在外求见。”
李谡冷着脸,有几分不耐:“她们来做甚?”还嫌这里不够乱?
魏让讪讪,早就知道进来通传要吃殿下脸色,可外头两位亦不好惹,只好道:“二位听闻良娣病了特来探望。”
李谡觑一眼庄姝,拂袖出了门。
魏让揣摩着太子的用意,请了二人进来。
谁知孟二娘子是冲太子而来,见太子出了殿,忙追了上去。
成钰倒是真情实意来探望庄姝。
孟青徽见太子出了殿,忙追了上去。
一面追一面道:“太子阿兄留步,阿蘅有话要禀。”
李谡脚步一顿,已猜到她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方才还奇怪,她同阿姝并无往来,怎的会来探望。
李谡冷冷哼一声,道:“随孤过来。”她必然是来替穆竣求情来了。
李谡回了殿,屏退了众人。
孟青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太子阿兄放了世子罢。”
果然,李谡并不意外,他一早便是孟青徽对穆竣的情感,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替二人赐婚。
只是这穆竣究竟有甚好?
一个两个,为了穆竣竟也不怕开罪他吗?
“你可知他为何被押?”
孟青徽嗫嚅着,外间都传张三郎在篝火宴上吃多了酒竟污蔑庄良娣和平阳王世子从前在王府有私情,而平阳王世子为辩驳此事开罪了太子殿下。
内情她无从得知,可穆竣和庄姝之事,她一清二楚。
若张三郎只是污蔑,为何穆竣会被扣押?又闻庄良娣亦大病,必然是太子知道了甚么!
她犹豫着,道:“世子对殿下不敬。”
“既如此,你还要替他求情,难道要一并受罚?”
孟青徽咬着唇,道:“我想求殿下让我与他见一面。”
“孤不允。”
孟青徽轻轻地啜泣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到底是从小跟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妹妹,李谡道:“平阳王世子配不上你,孤回宫后请圣上收回你与他赐婚的圣旨。”
“不!”孟青徽猛地摇头,“我只想嫁他。”
“他有甚么好?你一心为他,只怕他心里却没有你。”
“我不在乎。”孟青徽道:“即便他心里没我我也不在乎,殿下并无心爱之人,自然不会懂。”
“二娘。”
孟青徽被太子的气势吓得身子一抖,依旧不肯服软,“求殿下放了他罢!”
李谡在她面前省得费口舌,只道:“孤何时说了要关穆竣?”
孟青徽一愣。
这……外间传言难道都是假的吗?
可她今日的确寻不到穆竣,便是他身边跟来的左逸言语间也透露出穆竣被太子扣押。
孟青徽一时愣神,她深深冲太子一拜,“谢殿下。”
李谡当真不解,问道:“即便你知道他不爱你,你也嫁他?”
孟青徽毅然颔首,是,她知道穆竣心中无她,他一心爱的是庄姝。
可她不甘,她哪里比庄姝差呢?
只如今最大的威胁已不复存在,庄姝成了太子阿兄的侍妾,而她,会成为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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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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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