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王一行回到凉州已是三月中旬,此时正值初春,草长莺飞。
回府数日,王府便收到许多拜帖,为此,王妃便在王府筹备了赏春宴。
刺史夫人杨氏一早便带着家中郎君和娘子前来赴宴。
杨氏很早便得知世子与京中安远侯府家的小娘子被圣上赐婚一事。杨氏一贯最爱操持,今日见了王妃,便拉着王妃说个不停。
“王妃,如今开了春,得开始筹备送去京中的聘礼了,说起这聘礼,那是绝对不可马虎的。”她家中两位郎君和三位娘子都已完婚,操持婚礼之事于她来说已是驾轻就熟。
杨氏一提,众人便转言说起圣上赐婚一事,一时又是恭贺又是羡慕便顺着迎亲嫁娶之事说个不停。
王妃近来也为此头疼,原是定的六月由穆竣亲自将聘礼送去京中,谁知他却不愿意,道婚礼一应事务交由礼官操持便是。
从穆竣婚事又说到庄姝,杨氏等几位夫人都喜爱庄姝。
原以为将来世子定要娶她做世子妃,谁知去了趟京城,世子竟被圣上赐婚了。
众人心中都不免感慨,只叹二人有缘无分。
薛司马的夫人周氏道:“世子婚事如今已定,将来定下阿姝的婚事,王妃就该宽心了。”
庄姝站在王妃身侧闻言只得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
“阿姝,快给我们看看瑞康长公主赠你的山茶。”柳家四娘此时站在亭中对她挥着手,庄姝与王妃说了一声。
“瞧我,你与四娘去玩吧。”王妃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
庄姝对众人福了一礼,便提裙跑了出去。
柳四娘拉起她的手道:“你莫要生气,我阿娘她们就爱提这些,近来我也被烦得不行。”
庄姝微微一笑,只说:“走,我带你去看山茶。”
“我也去,我也去。”彭尚意在一旁喊道。
三人便去了庄姝院中。
庄姝将瑞康长公主赏赐的山茶带回了凉州,其余带不回来的都赠予谢子溪。
开了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山茶也无需再烧地龙,过些时日便可摆放在庭院中了。
长琴替几位娘子沏了茶,三人便在庄姝院里小坐,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
曹家夫人近来身体欠恙,日日需服药,曹家和彭家怕出意外,这些天已经在看日子,决定让曹五郎早些日子将彭尚意迎进门。
提及此事,彭尚意脸上也不甚愉悦,柳四娘道:“你从前总将曹家哥哥曹家哥哥挂在嘴边,如今你与他要成亲了,反倒不愿嫁了?”
彭尚意轻拍她一掌,反驳道:“谁说我不愿嫁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我都还没准备好。”
柳四娘道:“曹家也是为你二人着想,若是曹夫人出了意外,曹五郎要为母守孝三年,你愿意再等三年?”
彭尚意挺着腰说:“等三年就等三年,我又不是等不得!”
柳四娘当即站起身,“好好好,我这边去与曹五郎说尚意如今不愿嫁你,教他再等三年去吧。”
“柳慧!”柳四娘一番话气得彭尚意唤了她的名。
庄姝见二人有了几分当真,一手拉一个道:“好了,你们二人莫动气,不过都是玩笑话。你与曹家哥哥的婚事已定,谁都做不得变,四娘你也莫要逗她。”
柳四娘拉着尚意的手道:“哎呀,我也没想到你会当真,我晓得你在意他,下次再不说了。”
彭尚意此时也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是逗我,只一提及曹家哥哥我便容易当真。”
柳四娘与庄姝对视一样,都笑了起来。
自二人回来,她们还不曾见面,柳四娘便要二人说说在京中的见闻。
庄姝和彭尚意从西郊营地说到参加的几场马球赛,又提及京中的云霄楼等店铺,再到上元节,末了彭尚意道:“你恐怕不敢相信,我竟与太子同席吃酒。”
“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事,遇到的这些人也有趣!”
二人说得绘声绘色,不禁让柳四娘对京中也憧憬起来。
彭尚意也托腮道:“是啊,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进京。”
庄姝也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有率性天真的阿蘅,于她来说如兄长般的栾二哥,端庄如阿姊般的谢娘子,有从相处不善到成为朋友的赵二郎,还有上元节那日邀她一道看烟火的太子殿下。
“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我那混账表哥你们可还记得?”
彭尚意点点头,庄姝自然也记得,那人还曾与彭尚武打过架。
柳四娘道:“他前些日与人斗殴,失手将人打死,如今已被抓去牢狱之中了。”
彭尚意道:“这不是好事吗?”柳四娘惯讨厌这表哥,若不是两家是表亲断不得往来,四娘是绝不会唤他表哥的。
“原是好事,可听我阿娘说也许太子殿下大婚会大赦天下,届时我表哥便能出来了。”
“杀人也能赦免?”彭尚意问。
“因是那人先动的手,也许可以吧。”
院里刮了阵凉风,柳四娘道:“我们莫要再说了,说些别的。”
庄姝看着天色道:“恐怕也快要开席了,咱们先去席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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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四月,彭尚意与曹五郎定下亲迎日,便是这年七月初六,因两家早就筹备着此事,时间倒不算很仓促。
自定了亲迎,尚意便极少出门,平日都是庄姝和柳四娘上她家中寻她玩。
这日两人一起登门,彭尚意正被她阿娘拘在家中练厨艺,为的就是成婚后“试厨”能得阿姑赞许。
庄姝与柳四娘觉得颇有趣,纷纷随尚意去了厨房。
如今彭尚意切菜是有模有样,只烹饪出的菜肴味道还有所欠缺。
彭夫人最了解女儿习性,这几日都在旁监督,就怕她懈怠敷衍了事。
忙活了半日,彭尚意总算做出一道教彭夫人满意的菜肴,又见庄姝和柳四娘二人寻她,这才放过了她。
三人回到彭尚意院中,她让新买的两名婢子给二人沏了茶,倒苦水般说:“前几日六娘寻我特意说了曹姑母只叫我做做样子便罢,届时曹家厨人会在旁辅助我。偏我阿娘不肯放过我,日日要捉我去练习厨艺。”
六娘便是曹家六娘,是尚意未来的小姑,曹六娘所说的话自然是她阿娘授意的。曹家对彭尚意颇为中意,曹夫人也是个和蔼的性子,断不会在“试厨”上刁难新妇。
听了曹六娘的话,彭尚意心中偷偷窃喜了一番,对待家中厨人的教导愈发偷懒耍滑。
谁料彭夫人知晓后对待彭尚意的教导愈发严格起来,她道:“曹夫人疼惜你,你需记得这份情义。曹家儿郎多,若你阿姑厚此薄彼将来你与妯娌越发不好相处。是以曹夫人让六娘传了话,你不但不能松懈,反倒要做得出色,教旁人挑不出错来。”
柳四娘道:“你阿娘话也在理,不说曹家,我家中亦是如此。”
彭尚意抻着下巴道:“哎,叫我下厨还不如让我去赢一场马球。”
柳四娘闻言笑了起来,她对庄姝道:“你瞧,我早说她宁愿去跑马也不愿下厨的。”
彭尚意啐她:“你如今是看起我的笑话来了。”
柳四娘揽着她的肩道:“哪里的话,我是来给你下帖子的。喏,下月初三我家中设宴,请你去吃酒。”
“你生辰还未到呀!”
庄姝道:“是四娘小侄子满月。”
“原是如此,你二嫂嫂生了。”
“正是。”
庄姝从彭家回府,在王府门口正遇见穆竣左逸二人。
穆竣自回凉州后便与彭尚武一道入了军营历练,时至今日,他们已有月余未见面。
庄姝在雁远的搀扶下踩着小杌子下马车,便见穆竣与左逸二人在说话。
他似乎也察觉到庄姝,朝她马车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又与左逸交代几句话。
待左逸牵马离去后,穆竣仍站立不动。
直至庄姝走了过去,他才迈开步子。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眼看是避不开了,
庄姝轻福了一礼,唤一声“世子”。
穆竣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轻轻他嗯了一声,然后疾步往王妃院中走去。
雁远问:“娘子,咱们先去王妃院中吗?”
“不。”庄姝道:“先回院,待我更衣后再去给王妃请安。”说着二人便走向另一方向。
王妃院中。
穆竣一月未归,今日一回府便去给王妃请了安。
王妃自然留他在院里用饭。
穆竣这些日子都待在军营中训练,短短月余他脸上少年的稚气已被磨去。
王妃望着他愈发瘦削坚毅的脸庞满是心疼,与他用饭间细细问了他在军中的情况。
饭后,王妃将两张聘礼单子拿来让他看。
穆竣并不上心,只潦草地望了眼道:“有阿娘与礼官定夺我很放心。”说着,他将聘礼单子又递还玉芙。
玉芙捧着锦盒,穆竣却见里面还有两张,不免疑问:“四张聘礼单子?”
玉芙脸上一僵,笑道:“聘礼是方才世子看过的那两张。”她接过世子递来的单子,将聘礼单极快地收回锦盒中。
穆竣察觉异样,便问:“另两张是何物?”
玉芙为难地望着王妃,见穆竣脸上起了薄怒,忙跪了下去。
“那是我为阿姝准备的嫁妆。”王妃语气淡然,“你的聘礼已定,我也为阿姝添置了一些嫁妆。”
“阿娘。”穆竣十分艰难地唤了一声,他不敢看向王妃,生怕眼中会流下不争气的泪来。
王妃从锦盒中拿出两张为庄姝的嫁妆单子,道:“你们一贯要好,不若你看看阿姝的嫁妆,若是有什么欠缺,也可再添补。”
这话无异于往他心中扎下的一把刀子。
穆竣一言不发,玉芙捧着锦盒跪地亦不敢有动作。
静默片刻,穆竣起身对王妃做一揖,随即转身,一头扎进了黑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