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这日街市上已挂满了红灯笼,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子里也添置了各式各样的鬼怪面具。
此时朱雀大街上络绎不绝的马车正往皇城方向驶去。
这日宫中有场马球赛,说是京中的旧俗,每年除夕前都要举办一场。
彭尚意的风寒好歹在年前痊愈了,今日与庄姝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球场。
球场内,栾蘅和文三娘正凑在一起说话。
筱竹跑来道:“娘子,庄娘子与彭娘子来了。”
栾蘅道:“快将她们请过来。”
才见面,栾蘅便拉着庄姝的手欣喜道:“阿姝姊姊,今日彩头有一支红头马鞭,握柄处镶满了红宝石,方才礼官拿出来,我一看真是漂亮极了!听说这是前不久才送进京的贡品。”
庄姝不由想起前些日她说起赵二郎的那支马鞭,想来她今日必然要为这红头马鞭一战。
栾蘅见一旁彭尚意脸色还有些不好,便问:“尚意风寒才好,不知可能上场?”
彭尚意摆手道:“哎!我就不上场了,听闻往年今日的马球赛打得尤为激烈,我经不起折腾。”
栾蘅有些惋惜,但也并不懊恼,忽瞥见吕家兄妹两人正牵着马向这边走来,她笑了起来:“我已有人选了。”
几人顺着栾蘅的视线望过去,随即面露了然。
吕家兄妹二人骑□□湛,倒是很好的搭档。
今日规定六人为一组。
栾蘅邀了庄姝,吕广秀吕广牧兄妹二人,再加上她家中的两位兄长,正好凑齐了六人。
马球赛尚未开始,栾蘅便四处打听,今日都有何人参赛,谁又与谁一队。
庄姝几人则坐在亭内吃着瓜果,听吕家兄妹二人聊起在南边的故事。
又见球场上走来几位小娘子与小郎君。
吕广秀站在阑干处,扭头对自家阿兄道:“是孟阿姊。”
原来是工部孟侍郎家中孙女孟四娘,与她并行的另两位小娘子不识得,倒是她身边两位郎君,一位是孟家二郎,一位则是孟家六郎。
吕广秀话音才落,便见吕广牧脸上带有羞赧之色。
庄姝不清楚缘由,文三娘倒是知道的。
吕家已向孟家下聘,吕家大郎要迎娶孟四娘为妻。
二人小声说着话,文三娘取笑她,“阿姝,你竟连这都不知道。”转念又想,道:“吕家下聘之时正赶上平阳王世子被圣上赐婚,恐怕你们王府也无暇顾及其他了。”
“原来如此。”庄姝笑笑。
文三娘道:“话说到这,今日怎么不见安远侯府的孟二娘子?往年今日的马球赛她必然要参赛的。”
庄姝也四处张望,当真不见孟青徽的身影。
吕广秀说:“孟二娘今年大抵不会上场了。”
文三娘笑:“难不成当真是因为订了亲事?要在家中绣花吗?”也不知她今日怎的,一句话说出来要拐三个音。
吕广秀出声道:“三娘快别说了。”
孟青徽脸上被毁之事京中各府中已经传遍了,又因姑母吕妃告诫,是以吕广秀不爱谈论此事。
文三娘多年前与孟青徽结过一场怨。
孟青徽仗着姨母是皇后,这些年从不将京中这等官员之女放在眼里。
文三娘早看不惯她,今日多嘴几句,话里免不了藏些针刺。
栾蘅自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坐下便说:“哎呀,方才瑞康长公主凤辇到了你们可有见到?”
几人摇摇头。
庄姝问她:“如何?今日都有什么彩头,又有几个球队?”
栾蘅接过筱竹倒的茶,呷了一口答道:“可别提了,那红头马鞭被赵二郎一行瞧了去,他竟又想要了,有了鹿角马鞭还不知足呢!”
几人被她的话语逗笑。
又见栾昉与栾濯向他们走来。
吕广牧站起身对二人作一揖,几位小娘子也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栾蘅跑向二人道:“二哥,三哥,今日你们可一定要帮我,那红头马鞭我要定了。”
栾昉与栾濯才坐下,又被栾蘅拉了起来。
二人无奈,只好答应,栾蘅这才让他们坐下。
不待多说,场下响起锣鼓声,礼官将今日第一份彩头呈了上来道:“金嵌宝珠钏一对!”
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上场的两队人也似打着玩般。
不过到底是开场了,庄姝等人也都站了起来,时刻观察着球场内的动静。
第一场结束,获胜者一队中的一位小娘子上前领了彩头便下了场。
中途休整片刻。
穆竣和肖玉这时才姗姗来迟。
原也不怎么引人注目,可穆竣身边站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帏帽遮脸众人看不到她样貌,可女子身边的婢女众人俱都认得,是孟二娘身边的挽月。
孟二娘居然来了,还同平阳王世子一道到场。
不是说平阳王世子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吗?
可见谣言果然当不得真。
众人议论纷纷,都暗暗将目光瞥向了孟青徽。
第二场的彩头是一对炸珠金饰,上头嵌有珍珠和绿松石,很受围观小娘子们喜爱。
这回场下两队人马打得激烈,来来回回,输赢不定,直至最后才分出了胜负。
栾蘅想要的红头马鞭直至第五场才出现。
马鞭呈上,反倒没几人想要争夺。
栾蘅一队已在场下等候,对面并不意外是赵家二郎赵秉云上场。
与他组队的皆是王侯之子,庄姝不识得。
反观他们好似是知道庄姝,望着她的神情都带着不明的笑意。
鼓声一响,栾蘅夹着马肚便飞驰出去。
对面赵秉云也十分机敏,他虽然面上含笑,手下动作却带着狠准的劲头。
许久没有打马球,庄姝早就迫不及待了。
这一次当然是要打得酣畅淋漓才好。
赵秉云原先并不十分用心,甚至在场上联合永王府中的十六郎,想要戏耍庄姝一把。
谁知这小娘子骑术不错,不但躲过了二人设下的陷阱,甚至还从他们二人手上抢了一个球。
庄姝一手握着马缰,一手将球杖利落地收回。
姿势颇有几分飒爽英气。
二人二马交汇,那抹绯红的裙裾从视线划过,赵秉云心想:这小娘子倒真有几分意思了。
场上乍然响起欢呼声。
肖玉看着球场上的那抹倩影感叹道:“庄娘子骑术还是一如既往。”
穆竣目视前方,并未接话。
吕广秀和吕广牧兄妹二人配合得极好,一连从对方手上抢过三个球。
场上两队分数相差甚大,栾蘅一队已有了八分的胜算。
栾蘅几人愈打气势愈强,反观赵秉云队中几个小郎君见落了下风,愈打愈见颓靡。
栾蘅拿到红头马鞭,当即便骑上马挥鞭向外奔去。
庄姝和彭尚意笑着看她远行,尚意道:“这场球打得真好!方才我听人道瑞康长公主此次还请了画师,要画下你们在球场上驰骋的英姿。”
这……
恐怕长公主也未料到自家二郎会败给庄姝几人。
时辰不早,庄姝和彭尚意准备回府,正欲同吕广秀和文三娘辞别,一个宫女装扮的青衣婢子走了过来,福了一礼道:“庄娘子,长公主有请。”
在座几人都起了身。
庄姝未料到长公主会见她,好在下马后她整理了发髻和衣裙,辞了几位好友,便带着雁远与长琴随宫女去拜见长公主。
行至长公主凤驾处,庄姝行过礼,瑞康长公主兴致颇高地冲她招招手:“阿姝你快来看看,苏画师画得当真是好极了。”
果真如尚意所说,长公主座下有位画师正在挥墨。
长公主拉着庄姝往前两步,庄姝得以见到画师的画作,纸上十二人马姿势各异,发饰衣物颜色明亮,神情姿态俱是栩栩如生。
长公主传她过来倒不是独独欣赏这画作,因她府中又有了新的花束,想要邀她去府中赏花这才叫了她来。
庄姝自不敢拒绝。
庄姝随长公主凤辇一道离去。
她尚不知,凤辇离去,余下众人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二郎并不与长公主同行,才下了场,便得知他阿娘传了庄姝一道离开。
永王府的十六郎望着远处离去的马车摇头晃脑道:“二郎,我瞧你阿娘是真的想让你娶这个平阳王府的养女了。”
怀王府上的七郎亦笑称:“抛开这小娘子的身世不提,样貌和身段倒是不错。方才瞧她球场上那挥舞的臂膀也有力,日后又有你阿娘撑腰,你恐怕还得屈于她之下。”
纵使好友逗弄取笑,赵秉云始终是一副淡淡的神色。
他从母亲那闻得风声,知道阿娘有心撮合他们二人。
赵秉云起初对这小娘子并无意,只当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在阿娘面前卖弄,骗得母亲欢喜她。
之后与她有过两回交锋,发现这小娘子恐怕尚不知晓阿娘亲近她的用意。
因为她看向他的眼神实在清明。
若这是她的伪装,那她的城府着实深不可测。
十六郎与七郎正勾肩搭背准备离开,忽然不知哪里飞来一球,直直砸在十六郎脑袋上,不待旁边七郎和赵秉云反应,七郎颧骨又挨了一球,直打得二人眼冒金星。
再看赵秉云,预先有了防备,这才将一飞来的褐色布球稳稳握在掌中,他握着球的掌心结结实实砸了一下,现下只觉手心发麻。
他们自幼娇惯,不曾受过皮肉苦,这一球将十六郎和七郎脸上砸的通红一片,再过些时候恐怕还会肿起来。
两人的奴仆俱吓得不轻,又是上前搀扶又是去喊医官。
十六郎扶着小厮四处找寻,这才见前方有位身姿卓越的郎君。
这人他们认识,是平阳王府的世子。
便又想到方才与七郎那般口无遮拦的话语,气势弱了几分,却还是要上前质问:“你是故意的?”
穆竣并不反驳,睨了他一眼道:“打的就是你。”
他若肯好好道歉也罢了,原也是他们出言不对在先,可看穆竣这副傲然的模样,二人也忍不下这口气。
十六郎和七郎相视一眼,一咬牙,朝着穆竣扑了上去。
这倒真教众人开眼了!
不多会儿,永王府十六郎和怀王府七郎联手在马球场上暴打平阳王世子一事便传开了。
等众人闻讯赶来,三人已被赵秉云和奴仆们拉开,只是眼前看到的与方才听到的似乎有出入。
只见十六郎和七郎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哀叫不迭,反观说是被打的平阳王世子只略抚衣袍,见围观来看热闹的人多,便带着小厮离去了。
十六郎与七郎哪里还顾得上算不算帐,今日简直将自家王府的脸面都丢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