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姝到底是小孩心性,京中官眷们说起话来又云里雾里,她在席上待久了便有些坐不住。趁平阳王妃与人交谈,她以如厕为由出了营帐。
帐外两旁各站有两名宫人。
戏自是要做足的,庄姝上前问清了方向,心里大致有了数,便胸有成竹地走了。
可皇家营地实在大,各营帐纵横交错分布,营帐搭得几乎一模一样。
庄姝拐了几道弯后就有些不大识得方向了。
只记得方才宫人姐姐说是靠西一个小帐内。
她便继续往西走。
庄姝向西未寻见小帐,倒是闻到一股浓浓的炙烤香味。
莫不是摸到膳房了,怎的这样香?
这味道勾得庄姝肚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她想起去年冬日穆竣猎的几只野兔子,烤起来也十分浓香,香味却还不及当下。
她好奇地寻了过去。
继续往西走了数步,便见一处空地上架着烤架子,一只鹿身四肢摊开架在上方。下面铺着的几根大木头在燃烧,其中一些木柴烧穿,变成了红艳艳的炭火。
火光照得四周都是红通通的。
庄姝瞧地上摆放的几张胡凳,方才定是有人在这里看守,只不知现在为何走开了。
她瞧底下蹿起的火焰快要燃到鹿背,忙捡了地上一个树杈,挑了挑底下大木头,让火势消散些。
凑近香味更加浓厚,看这肉的成色,应当熟了。
再瞧鹿身上,撒了一层香料。
“何人在此?”
庄姝正瞧的专心,不妨被人一声呵斥,吓得从胡凳歪坐到地上。
两名男子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
庄姝轻拍身上的尘土,接话道:“是你们在这里烤肉?”
“凉州来的?”
三人各说各话,一句也没对答上。
“对,我是凉州平阳王府上的。不知二位是哪家的郎君?”
庄姝见两人穿戴不凡,料定他们身份不低,只她没那么厉害,听口音便能辨别是哪里人士。
她又道:“方才我看火势太大就要烧到鹿背了,这样好的东西要是烧坏了岂不可惜,又见四周没人,这才坐下替你们看着。”
她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反倒要感谢她了?
栾昉心想这小丫头挺有趣。
李谡嘴边也牵起了浅浅笑意,“坐。”
这是邀她一起?原来他们二人偷偷躲在开小灶。
庄姝也不拘礼,跟着坐下。
庄姝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白玉柄,刀鞘通体黑色,镂空雕花并无其他装饰却让人移不开眼。
好精美的一把短刀!庄姝心中暗暗赞叹。
先前开口呵斥庄姝的男子扑灭了火。庄姝知他们是要切鹿肉了,便静静坐在一旁。
灭火男子也拿出一具短刀,相较之下这把短刀显得花里胡哨,刀鞘为金嵌绿松石样式,刀柄同为白玉石却雕刻着竹纹。
庄姝今日赴筵并未佩戴短刀,不然也不必在此干看着。
栾昉又拿出一把刀具递给庄姝。
庄姝接过,毫不忸怩,从鹿腿上剔了块肉下来。
香实在是香!
可两个主人还没吃,她也不好意思先动口,只等两人先吃了这才咬去。
“还不知……要如何称呼二位?”她大快朵颐起来,期间不忘问两人身份。
栾昉看向李谡,得到他的示意,栾昉道:“我家里是京城栾氏一族,在家中排老二,你便喊我栾二吧。”
栾氏,辅国将军府的栾氏吗?
庄姝脑中飞快过滤着一些信息,想必是栾家旁支的公子了,她抱手道:“栾二哥。”
栾昉又被她逗笑了,京中可没哪家娘子抱拳喊他栾二哥。
“这位?”庄姝看向李谡。
首先不容忽视的便是他的相貌,庄姝长这么大见过相貌最好的男子便是穆竣。
穆竣长相似平阳王妃,眉眼如画却丝毫不显女相,加之常年骑马射箭,如今愈发有张扬之感。
眼前这人五官比穆竣更胜一筹,堪称风华绝代。
这样的相貌本该让人亲近,因人人都爱漂亮之物。
但庄姝见他却莫名生出一股危险与压迫感,叫她不禁想要逃离。他仿佛是高山中的一潭湖水,令人赞叹不已又叫人望而却步。
“镇国公府。”
庄姝行礼道,“原来是张郎君。”原他是皇后母家侄子,难怪身上自带一股不可忽视的贵气,也不知是否受封,唤他郎君更为妥帖。
庄姝感到坐立不安,怎的两人身份都这样高,这还叫人如何好好吃肉了?
要是不小心在他们二人面前说错话或是失了礼数,岂不是给平阳王府丢脸。
庄姝心中正思索寻个什么借口离开,没注意到旁边栾昉别有深意的表情。
栾昉悄悄看李谡一眼,却被他捕捉到。
“拿酒来。”李谡道。
这话自然是对栾昉说的。
有美酒?
庄姝眼睛亮了,以他二人身份,带的酒定然不差。
她想自己现在走也没甚意义,总之大家都是偷躲在这里吃肉的,谁又比谁高贵?
不错,庄姝好美酒。
适才她在席上饮了几杯,许是顾虑在场都是女眷,席上酒喝起来似水般,没甚么实感。
既有美酒庄姝便走不动了,又剔了块肉,慢条斯理吃起来。
栾昉很快回来,他左手拎一碧色酒坛,右手持三只酒盏。
“这可是尘封了二十年的佳酿。”栾昉说着话,倒了酒,第一杯自是递给李谡。
二十年?
岂不比她还年长。
庄姝端着酒盏,心中更为期待,眼巴巴看向他。
“你酒量如何?”李谡问她。
庄姝挺挺胸膛道:“平日能饮三四盏。”比起尚意沾酒就倒,她酒量算是很不错了。
“今日便饮半盏。”
庄姝对此似有不满,双颊鼓鼓的,憋着气,闷声看着手中半盏酒,又看一眼李谡,刚巧他也看了过来,庄姝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栾昉也看出她的不满之意,笑道:“此酒醇馥幽郁回味悠长,不过其烈性非一般酒可比,饶是我们也只能喝个三四盏。”他们自然不止这点酒量,只是在外不可失态喝个三四盏足矣。
经他解释庄姝才恍然点头,原是如此。
她举酒道:“那我便先敬二位郎君,今日得这样好的鹿肉,又有如此美酒,实属我占了便宜。”
她先饮了,入口果然如栾二哥所说,醇馥幽郁,回味无穷!
再配上现烤的鹿肉,实属快哉!
“你……你慢点吃。”
“栾二哥唤我阿姝便是。”
庄姝这样爽快的性子在京中贵女中实属少见。
栾昉出身武将之家,就爱与她这样不扭捏之人打交道,当即便改口:“阿姝。”
闻言,庄姝笑得眉目弯弯,又向他讨半盏酒。
他为难地看向太子殿下,只见李谡点点头,这才替她添了半盏,并嘱咐:“只能再倒半盏了,余下的待狩猎之时再饮不迟。”
庄姝冲两人举杯,饮尽。
她才刚到营地,只听穆竣说有马球赛,不曾听说还有冬猎。
“何时……狩猎……”庄姝感觉自己困极了,拼命地睁着眼,只见眼前出现了两个栾二哥。她伸手去抓,栾二哥一下子又跑到另一侧,变来变去的,她都看晕了。
“待冬猎……我定抓两只兔子……烤给栾二哥与……张郎君,还望你们莫要嫌弃。”她呵呵笑两声,似乎对此十分憧憬。
“阿姝,阿姝。”栾昉在她面前晃手唤了她两声。
庄姝睁着茫然的眼,看着他晃动的手很快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叨着:“莫唤我,我困了,要歇下了。”说完两腿一瞪,身子跌落在地,头歪倒在胡凳上睡了过去。
这番结果也是李谡和栾昉始料未及的。
“这……殿下,这该如何是好?”栾昉看着眼前就要睡倒在地上的女子。
庄姝睡着后更显稚嫩,算算年岁,就同他家小妹一般大。
到底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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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庄姝被雁远唤醒,起身后她扶额皱眉,头似被千斤石压过。
帐外传来穆竣和尚意细碎的说话声,庄姝问:“世子与尚意何时来的?”
“世子与彭家娘子才到片刻,不过世子先前已经来过一趟,得知娘子还未醒后又走了。”
庄姝有些懊恼,“你怎不早些不叫醒我?”
雁远颇有几分委屈,一边为她穿衣一边道:“娘子昨夜吃得那样醉,婢子唤也唤不醒。”
热帕子温在脸上,庄姝这才忆起昨夜的事,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帐的,吃肉饮酒也成了一场梦般。
只记得三人正吃得尽兴,正说到冬猎,再往后……她全然没有记忆。
“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
提起这个,雁远怨道:“娘子以后万不能再这般了,王妃娘娘寻不到你,差点惊动了皇后娘娘。多亏一位宫娥姐姐在筵席上见过你,这才将你送回。”
宫娥?她醉酒之前明明是同栾二哥与张郎君在一处。
庄姝想,莫非是栾二哥与张郎君托宫娥将她送回,心下暗松口气。
帐内传来低低细语声,只听帐外尚意朗声笑道:“阿姝,你总算醒了。”
晨起大雾,彭尚意打帘进帐,温室豁然开的口子吹入一股寒意,教里面人哆嗦一下。
今日要骑马,尚意一身胡服装扮,外披一件水青色菱花披袄,娇俏可人。
昨夜闻得庄姝醉酒一事,尚意本想取笑她一番,然世子还在外等候,便收起性子,催促她快些梳妆。
庄姝所穿与尚意大差不差,因她前些日子风寒,雁远翻出去年冬日狐狸毛做的围脖给她戴上,雪白绒毛簇着庄姝,果真不觉得冷了。
她同尚意兴致昂扬地携手出帐,而穆竣已在外等候多时。
三人一道往马场走去。
此刻天渐渐明朗起来,几缕明黄光线探出云层照射在广阔大地上,草地上的露珠也因此射出粼粼的波光。
不远处的马场上传来琅琅笑声。
场上,孟青徽绯红的裙裾在空中舞动,见到穆竣,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平阳王世子,你今日来迟了。”
又将穆竣身旁女子打量一番。
今日才算细细瞧了她的样貌,只见庄姝未施粉黛却是朱唇粉面,一张小脸在白色狐狸毛的衬托下更显动人。
孟青徽不禁怀疑穆竣的说辞,她当真精于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