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竣这两日脸上总是挂着阴郁的神色。
故而身边侍候的一众仆众也都提着心服侍,就怕稍有不慎惹世子不快遭受责罚。
穆竣帐外有个婢女叫春儿,她阿娘和雁远阿娘都在王府做事,因这层关系,春儿平日和雁远也走得近。
今日趁世子受邀出门,她便来寻雁远,想打听打听这回庄娘子与世子二人是为何置气。
从前在王府也有过类似情况,每次只要庄娘子来世子院里找他,说上两句软和话,二人就又和好如初了。
今日春儿说了许多好话,雁远依旧是淡淡神色,语气甚至称得上怪异,“娘子与世子之间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春儿挽着雁远的手道:“姐姐一向比我伶俐,若姐姐也不知缘由,那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可就更加没有头绪了。”
春儿道她伶俐,其实雁远知道春儿才是真正的伶俐人。
雁远听春儿说世子院中的人这几日都提心吊胆服侍着,又想起那日世子骇人的面色,也不忍春儿等人日日受怕,可这回她也知道她们娘子怕是不会再去找世子。
她其实也好奇极了,世子可知圣上要赐婚?
雁远心中暗自琢磨着,不着痕迹道:“世子这几日常被邀出去玩吗?”
春儿照实道是。
“想来是孟娘子几位常邀世子了。”
春儿道:“姐姐说的孟娘子不知是何人,我只听邀世子的是几位皇子。”
春儿杏眼一转,巧笑道:“难道是与这位孟娘子有关?”
雁远当即厉色:“你莫要去世子面前嚼舌,这位孟娘子是安远侯府的二娘子,姨母乃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若知被人知晓我们私底下议论,恐怕不好。”
“姐姐放心吧,我何时莽撞过。”
世子身边只有两名婢女做些洒扫的活计,故穆竣待春儿还算亲近,春儿有时也能搭上几句话。
雁远怕她在世子跟前说错话,若是被人知晓她们私底下议论主子,莫说是她俩,连带着家里也要遭殃。
春儿只当庄姝是吃孟娘子的醋,心想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让世子知道这件事。
不待春儿想出法子,穆竣已从彭尚武口中得知圣上要赐婚一事。
“哪里传的谣言!”穆竣怒斥:“我定要去问问阿娘可是真有此事!”
穆竣气得将缰绳掼在地上,对彭尚武道:“究竟是何人胡说?”
彭尚武道不知,他也是从尚意口中得知的,得知时他的反应不必穆竣平静多少。
这几日见穆竣与庄姝二人互不理睬,他便猜是否是因这赐婚的传言。
穆竣当即去了平阳王妃账中。
平阳王妃这几日忙着安排迁府事宜,又因心中藏着事,几日不曾见穆竣。穆竣这个时辰来见她,她还真有些意外。
待婢子领了穆竣进账,穆竣扫一圈服侍在平阳王妃身边的婢女们道:“你们都退下。”
婢子们见世子怒气冲冲进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平阳王妃道:“都退下吧。”
双珑便带着一众婢女退出了帐中。
待帐外听不见脚步声,穆竣才问母亲:“阿娘,外间传言说圣上要赐婚与我和孟家娘子可是真的?”
平阳王妃吃了一惊,绷着脸道:“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阿娘不必管我是如何得知的,我只问这传言是真是假。”
穆竣极少这样顶撞她,平阳王妃也颇有恼意,“圣上却有此意,只是赐婚的圣旨还未下,一切都还有变数。”
穆竣听王妃这般说,又急又气,“我与孟娘子无半分情义,圣上为何要乱点鸳鸯?”
“住口!”平阳王妃急急止住了穆竣欲说出口的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胆敢议论圣上,你不要命了?”
穆竣抚开王妃的手,心中委屈与后怕各占据了一半,只看着王妃道:“我不愿娶孟娘子。”
平阳王妃还是那句话:“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变数。”
穆竣闷声道:“阿娘和阿耶都没有法子吗?”
平阳王妃抚摸着他的鬓角道:“阿竣,你如今也到说亲的年纪了。”
穆竣似乎听懂了母亲话语中的含义,只摇头:“我只愿娶阿姝一人。”
平阳王妃叹道:“阿娘知道你与阿姝最要好,我原就打算此次从京中回去便筹办你与阿姝的婚事。可若圣上要赐婚你与孟娘子……平阳王府也断不敢抗旨。”
穆竣心沉至谷底,心知说不动母亲,遂失魂落魄地离开。
双珑从帐外进来,将世子离开的情形转述给王妃,又颇不放心地问:“可要派人送世子回帐?”
王妃道:“若是这点事都抗不过去,日后如何治理好王府?”
穆竣打马回自己帐中,行至一半,转道去寻太子。
他知道平阳王府不敢违抗圣意,可太子殿下最得圣上重视,如果他能说服太子为他说话,那必然能说动圣上。
思及此,穆竣心中又焕发生机。
只可惜,穆竣去了太子营帐,帐外内监却道:“殿下今日还未归帐,世子若有事奴可转达。”
穆竣心中失望,挥手道:“不劳内监,不知殿下何时回来?”
内监道:“这奴就不知了。”
穆竣只好作罢。
庄姝腿一日比一日好,今日早晨已经能自己站起来了,只受伤那只脚不能受力,全靠另一条腿支撑住。
雁远见了忙跑过去搀扶住她,“娘子怎么站起来了,这腿还没好全呢。”
庄姝笑道:“如今站起来倒不疼,想来过几日便能行走了。”
“不可,御医说要修养一个月呢。”
庄姝叹口气,“今日尚意和阿蘅要去打马球。”
见自家娘子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雁远便说:“娘子若想去,我与长琴用四轮车推你去球场。”
庄姝露出犹豫的神情,雁远又道:“娘子营帐到球场不过两刻钟,时辰尚早,咱们现在出发,正好能赶上!”
几人一合计,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雁远与长琴便推着庄姝出了帐。
只是这四轮车滚动起来轰隆作响,引得两旁营帐外的仆从都好奇地望过来。
三人行至一半,听见马蹄声,不待回头,便听身后穆竣声音道:“阿姝,你们一行可是去马球场?”
庄姝并不想回话,只作没听见状。
雁远和长琴见主子这般反应,畏惧于穆竣世子的身份,二人停下冲穆竣行了一礼。
待二人行了礼,庄姝道:“咱们继续走。”
“是。”雁远和长琴只得又推着庄姝重新上路。
“你们可是去马球场?”穆竣倒也不气,下马与三人一道慢悠悠走起来。
庄姝道:“推快一点。”
“是。”
虽说因圣上狩猎踏平了山下的路,可山下路面常有碎石。
人行走并不受影响,可当轮子滚过地面却有很大的动静。
庄姝坐在四轮车上感觉全身骨头都被颠散了架,但她既说了要推快一点便不好再改口,只得默默承受四轮车带来的颠簸。
这四轮车虽然做了防护,驶至一段下坡的地段,庄姝却险些滚下车来。
幸亏穆竣一路留心庄姝,见状三步并两甩了马过来将人接住了。
雁远和长琴骇得脸发白,二人扶着车,就见穆竣已经抱起庄姝。
庄姝挣扎,穆竣却紧紧不放手。借这机会穆竣小声道:“阿姝你听我说,我并不知圣上为何要赐婚于我,但我的心意想必你也知道的。”
庄姝并未设防。他突然说了这番话,庄姝当即明白过来,穆竣已知悉她这些日不理他的缘由。
她耳朵越发红了。
庄姝低着头不说话,挣扎的动静却越来越小。
穆竣神色稍霁,笑道:“一路颠簸想必你也颇感不适,车走得又慢,还是让我骑马带你过去吧。”
说着二人便上了马。
庄姝好些时日没有骑马了,骑在马背上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握住缰绳,驱马往球场跑去。
此时球场颇为热闹,今日这场马球赛大抵是此次狩猎之行的最后一场马球赛了,故而来了许多人。
尚意和栾蘅今日身着胡服便于行动。而在二人身后的谢子溪则穿一袭杏花粉色长裙,尽显娉婷袅娜之姿。
三人见庄姝来了十分高兴,栾蘅道:“原就想叫阿姊来,又怕阿姊不便。早知阿姊能骑马,我肯定就骑马去邀阿姊了。”
庄姝皮肤白皙,今日身上的明黄帔子越发衬得她明媚俏丽。
场中不少小娘子见二人同骑一匹马,都红着脸投来探寻的目光。
大祁虽说并不拘束小娘子和小郎君的往来,但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乘一匹马的也极少见,遂纷纷打听这二人身份。
得知二人是平阳王府的郎君和娘子才知原来二人是兄妹关系,便不觉奇怪了。
落在庄姝身上的视线却并未因此减少。
这些日子太子救了平阳王府中小娘子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说这是平阳王府为攀附东宫的手段。
自然,这话只敢在闺中偷偷讨论,毕竟谁也不想为自己招来祸端。
已是寒冬时节,球场上的小娘子与小郎君却都各个汗水涔涔。
尚意和栾蘅今日邀了另外两家的小娘子组队,一人是吕家二娘吕广秀,另一人则是肖玉的庶妹肖九娘。
吕广秀此前并未与庄姝打过照面,今日一见,二人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约定日后庄姝腿脚好了一同骑马打球。
因这次马球不设彩头,规矩自然也简单。
栾蘅等人商议要选哪一队做对手,栾蘅兴致勃勃提议要与他二哥三哥一决高下。
余下三人连连摇头否决。
肖九娘道:“不可不可,到时候丢脸的必然是我们。”
彭尚意也说:“咱们还是选文三娘吧。”
栾蘅颇为不屑。“与三娘打最没意思,每回都是我赢她。”栾蘅头微微扬起,一脸骄傲。
文三娘不知打哪来,听了这话拿球杖顶着栾蘅手臂道:“好你个栾四娘,我还未嫌弃你次次要家中哥哥相助你倒先嫌弃上我了。”
栾蘅冲她扮个鬼脸。
二人围着球场追逐打闹起来。
今日难得栾昉在场,他与八皇子等人站一起。
孟青徽也在其中。
他们一行七八人,各个都是打马球的好手。
八皇子李晋见栾蘅跑来跑来十足欢乐的模样,坏笑着提议道:“不若第一场我们便与你家四娘比试一番。”
栾昉不置可否,脸上却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栾濯笑道:“那今日便让二哥上场吧,我拿阿蘅最没法子。”
栾昉暗自活动活动臂膀,前些日子受伤害的臂膀此时还隐隐作痛,他笑:“那便听殿下的。”
孟青徽今日并不打算上场。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在与漠北王世子站在一处的穆竣身上。
可见他心情不错,含笑的眸子总是时不时投向远处。
庄姝正坐在四轮车上与谢子溪等人谈笑,栾蘅为躲避好友的追逐围着她的四轮车转圈圈。
纵然听不见,孟青徽也能想象她们那处必是一片欢声笑语。
每当庄姝脸上展露笑颜,不消多想,穆竣必然也是弯起了唇角。
孟青徽心底结了一团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