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烟桃拦着冷恒丰摘桃,心知家里叔伯定然会借着此事大闹一通,有心在别院里躲个闲,吃过了桃儿之后顺势在书院前的秋千上坐下,看着花圃里扑飞的蝴蝶发呆。
崔醑原先还觉得书房这样清静雅致的地方,院子里却扎了个秋千,有些违和。
但见红衫绿裙的女郎自然而然地坐在秋千上,偶有几只蝴蝶翩跹路过她身边,似乎是被她身上秾丽的色彩与馥郁的香气吸引,那样怡然自得的样子。
崔醑便也不再觉得这秋千突兀了。
今儿太阳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冷烟桃头倚在秋千绳上,昏昏欲睡。
先前虽告诉熊三后边儿三日都不必过来,但崔醑新起了个念头,得交由他去做。
只是她在这儿,熊三不好过来。
崔醑索性站在廊庑下,手里持着一卷书,那些隽永墨字却不能吸引去他全部心神。
这样三心二意,是他从前不会有的虚晃时光之举。
崔醑蹙眉。
他正想回屋将接下来要交给熊三去传的密信写完,江州暂时不能乱,但临近的毫州,沛陵吴氏、陈郡谢氏……那些野心勃勃的氏族,他们的壮举一旦暴露出来,只怕长安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又要多上不少素材。
崔醑低头摩挲着书页,余光忽见坐在秋千上的女郎头一点一点,身子一个不稳,迷迷糊糊就要跌落在地。
下一瞬她却落入一个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怀抱。
崔醑看着怀中酣睡娇颜,挑眉,睡得这般熟,被他抱在怀中都还不醒。
只怕是她又想和自己多亲近的一些小小手段。
只是这样冲动,万一他没有注意到,那她岂不是白白摔了?
始终是小女儿心性。
崔醑颇想长叹一口气,罢了,能多看顾着她的地方,他多多上心就是。
春光柔和,他垂下眼眸,浓密眼睫覆在淡漠眼瞳之上,那张清隽面庞上生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他将人抱进书房,书房里置了一张长榻,在冷烟桃没有过来时,他都是歇在书房,长榻上搁着他常用的被褥枕头,许是上面沾染着的气息有些熟悉,冷烟桃一接触到榻面,拱了拱柔软被褥,睡熟了。
她兀自睡了,崔醑无意识握了握自己的手,那阵柔软馥郁残留的触感仍在。
明艳春光从黄花镂窗中倾斜而进,落在她带着粉意的面颊上,崔醑漫不经心地瞥去一眼,都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淡淡绒毛随着呼吸轻动。
烟桃。烟桃。
还真像个桃儿。
崔醑面上一派正经,手却触上那张带着潮红粉意的脸蛋,轻拧了一下。
·
熊三身形魁梧,落地时却细微无声。
他过来第一句,就是:“殿下,属下将您给那药拿过来了!”
崔醑蹙眉:“什么?”
熊三亦是挠头:“您先前儿不是吩咐属下这三日别来打扰您和冷娘子吗?您此番急吼吼地召属下过来,定是想要试试那药让您在冷娘子面前重振夫纲吧!”
感受到崔醑望过来似冰棱子的目光,熊三声音越来越小:“属下也是为了殿下您考虑不是……”
这男儿雄风,怎能不振?
“我叫你来,是有正事交代你去办。”
含霜屡雪的郎君语气淡淡,熊三有些可惜怀里揣着的药包,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但听殿下吩咐。”
他弓腰接过崔醑递来的信封,听得主子吩咐了一通,正想利落地爬墙离去,却听得崔醑似乎有些迟疑地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啥吩咐?”
“我记着,毫州沛陵吴氏如今族中排行第四的那位,去年曾因挪用当地徭役修筑园林,被御史参奏。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崔醑站在树下,一身疏冷,“谏议大夫徐培山,三年前告老归乡,就在毫州地界数十里外的湘山养老。徐培山性情刚烈如火,平生最恨贪污特权之事,吴氏族人平时跋扈惯了,疏漏甚多。你将此信交给毫州别架,他会知道怎么做。”
熊三接过,挠了挠头:“殿下,就这?”
他方才见殿下似有些支支吾吾,还以为殿下想要拿下那座园林,送给那位冷姓女郎用作今后的金屋藏娇之地呢。
崔醑冷冷瞥他一眼:“还不快去?”
熊三低着脑袋飞快爬墙走了。
崔醑站在原地,低矮白墙上生长着许多紫藤,纷纷繁繁的紫藤倾泻而下,人站在其下,也好似被拉进一场瑰紫幻境。
崔醑觉得自己方才可能就是被这紫藤给迷了心性。
他不喜豪奢,方才却想夺来吴园中那颗被人盛赞的宝石树,讨她欢心。
……也不能算讨她欢心。
只是想偿还那颗桃儿的情罢了。
但他眼下并不是能轻易拿出一株宝石树还人情的身份。
待来日有机会,他带着她亲自去吴园走走。
据说那颗宝石树是用各色珍奇宝石黄金铸就,崔醑见她性喜华丽鲜妩,用那颗宝石树用作这些日子暂居此处的谢礼,只是勉强够格。
他会多多照拂她,包括她未来的夫婿、儿女。
想到这些将来的事儿,崔醑眉眼间的疏落情绪更如霜雪累累,冷得吓人。
·
等到他回去的时候,冷烟桃已经不在书房了。
崔醑脚步一顿,原先微微松快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屋内那股子馥郁芬芳不见了,只留下几簇幽微香气,书房又显得空旷冷清起来。
崔醑坐下,正想提笔,沾了墨的笔尖悬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落下。
半晌,他起身。
嗯,该用午膳了。
用过再议正事,更有效率些。
冷烟桃睡了一觉,精神饱满许多,醒了之后没见着崔醑,也没去寻人,伸了个懒腰之后就去寻螺青。
再想躲闲,正事儿也不能耽搁。
崔醑去时,见她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在书房小憩时弄乱的乌发已经重新梳好,通草绒花饰下垂散两络小辫,垂在白嫩颈边,俏皮可爱。
“这是要去哪儿?”
崔醑在门口站定,淡声问她。
螺青瞥了那拿腔作势的小白脸一眼,不愿侍寝,这男主人的派头拿捏得倒是挺准。
“咱们娘子要回家去,得空时会再过来的,公子安静等着就是。”螺青不自觉拿出恶婆婆的气度,学着那些嬷嬷的刻薄口吻,看向那个刻意争宠又玩弄心计的外室,“娘子是有正事在身的,公子可不能贪图欢愉,耽误了娘子!”
冷烟桃蹙了蹙眉,拉了拉螺青的胳膊,又看向崔醑:“郎君,我下回再来陪你。”
却绝口不提那婢子的失礼之处。
也是。
崔醑淡淡想,他与她只算是萍水相逢的浅薄情谊,哪里比得上这婢子伺候她十几年积累的情分。
冷烟桃见崔醑不说话,转念一想,今儿的早膳和午膳都不能陪他用,他那眼神,的确有些摧人心肝的哀怨。
她走过去,牵起崔醑的手:“我办完事儿了就过来看你。”顿了顿,冷烟桃想起自家阿耶叔伯是如何哄爱妾的,又添了一句,“听话。”
崔醑眉心抽动,冷烟桃见他沉默,斟酌了一下,又虎着脸道:“你若再这般不识大体,我可再不来了!”才不呢,她的二两月银花出去了,她定是要有空就过来偷香窃玉的。
螺青冷眼看着,心中颇觉满意,是了,娘子就是要拿出为人主子的气度来!
这回来,这小白脸装模作样不肯将身子给娘子,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狐媚本事,若不将这坏心思压下去,螺青只怕他今后要学着冷府后院那群姨娘那般,骑到娘子头上去了!
崔醑眉眼淡淡:“那你走吧。”
竟是丝毫不肯服软,一点儿好话都不愿说给她听。
冷烟桃拎起裙子走了。
身旁一阵香风拂过,崔醑不曾动,直到那阵玎玲再也听不见,他才侧过身去,看向空荡的院子。
在廊庑下打扫的嬷嬷见他站着,似有几分寥落之意。
嬷嬷也劝:“公子莫要难过了,做人外室,哪有不受委屈的呢?娘子如今年轻,身边儿只有您一个,您啊,想着怎么抓住娘子的心,这样才有好日子过。”这样成日作出一副读书人的傲气做派,嬷嬷看着也觉得忧心,若日后多了新人,这公子怕是争不过新人的。
崔醑淡淡一哂。
他在此至多再停留几日,走了之后,任她再养多少个外室,也气不到他头上。
·
冷府
冷烟桃下了马车,三宝吆喝着马儿去侧门,螺青探头看了眼大门前洒扫的小厮,轻声道:“看来老爷他们还没回来。娘子,您该用过午膳再回来的。”
“许是吃了几个桃子,现在并不饿。”冷烟桃迈过朱红门槛,语气轻快。
几个桃子?“娘子不是与公子一块儿分食的吗?”
冷府里几大家子住在一块儿,她阿耶冷笕桥发迹后便将兄弟姊妹们都聚在一府同居,将原先冷府左右连着几家屋舍买下打通,四进的大宅院勉强住下五房人口。
宅院自是建造得华丽宽敞,她的阿耶叔伯们却都热衷于用美人填充宅院,住起来自然觉得拥塞。
走上抄手长廊,碧绿池塘里数尾锦鲤犹自嬉戏,墙壁上镂花窗泄来的光照在女郎清艳娇媚的脸庞上,方才还盈着笑意的眉目此时已经沉了下来。
来人一身翠红,容貌娇妩:“哟,这不是大娘子吗?今儿怎么有雅兴回来了?”
螺青上前一步:“柳姨娘可是失心疯了?大娘子可是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这来去,何时要您这么个姨娘点头?您哪,若是中了邪,那就自请去尼姑庵里静静心吧。”
柳姨娘柳眉一竖:“贱婢!我可是老爷身边的人,你敢对我这样不敬,当心我回了老爷,将你发卖了!”
螺青才不怕,冷烟桃瞥了柳姨娘一眼,曼声道:“我见柳姨娘腰身纤纤,不像是有孕的模样,为何这时候就拿起当家主母的做派了?若是真的身怀有孕,可得早早与我说啊,我好替未来弟妹备下长命金锁贺喜不是?”
并非是冷烟桃被内宅争宠上位一套腌臜把式糊晕了眼,实在是她阿耶奇葩,这十几年来收了许多美人在后院,偏生一个弟妹都没落地,眼看着偌大家业没人继承,冷笕桥放出了话,姬妾中谁能有孕生下儿子,这冷家主母之位就是她的。
大房后院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往昔慈爱的阿耶也慢慢变得陌生,阿娘留在这里的痕迹越来越少。
柳姨娘被冷烟桃这么一噎,讪讪道:“妾身好歹是大娘子的庶母,大娘子说话,也忒不客气了些……难怪老爷一见着您就要动怒呢。”
冷烟桃并不准备和柳姨娘计较,被她阿耶画的饼忽悠得来一心困在后院的人而已。
只是看着柳姨娘那模样,她突然想起别院中如青松竹柏一样的人。
嗯,还是她的眼光好。
冷烟桃懒得和柳姨娘多说,刚进了照云院,就见跟在阿耶身边多年的房叔来请。
“大娘子,老爷正在澄心苑等着您呢。”房叔也是从小就看着冷烟桃长大的,额外又补了一句,“三爷、四爷还有三爷的长子都在,瞧着……气氛有些紧张。”
冷烟桃点点头:“多谢房叔,我晓得了。”
待她到了澄心苑中,才知道气氛何止是紧张那般简单。
冷家老三冷巡富见了她便眉头一竖:“你这死丫头,还敢回来!”
冷烟桃施施然落座,先吩咐一旁的女使换一盏茶:“我不爱喝这六安瓜片,就泡碧螺春来吧。”
等女使点头应下,冷烟桃才笑吟吟地转向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冷巡富:“三叔这话好生可笑,,三叔和堂兄多年来借住我家,不也大摇大摆全无客人自觉吗?我回趟家而已,怎么就把三叔您给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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