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元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这哭声既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也是对过往命运的悲诉。
“我本以为,自己终究会死在王府里,早晚的。”她流着泪,轻声说道。
江御暮搬来凳子,坐在她床边,柔声道:“不,你要记住,安王妃纪青元已经死了,尸体被我抛去了乱葬岗。至于你,今后务必使用另一个全新的身份,而且最好能远离京城生活。”
纪青元擦干泪,支起半边身子看向她,说道:“大恩不言谢,我会把你的劝告记在心里。”
江御暮略显担忧地问:“你可有什么安全可靠的去处?”
纪青元垂下眼神摇摇头,很快又带着微笑抬眼道:“天地这么大,何处不能是去处呢?”
江御暮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也轻松了些,开诚布公道:“穆归礼随时有可能潜入江府找我议事,我就不留你在此多待了。”
纪青元表示理解,即刻便要翻身下床。
费红英在旁扶了一把,顺势塞给她一包药粉,说道:“一个人上路难免危险,你若遇到歹人,便将这药粉洒向对方的口鼻。”
纪青元奇道:“这是什么药?”
“迷药。”费红英打算用个外行人也能理解的方式加以说明,“只消吸入一口,便能连睡三天。”
纪青元收好药粉,道了谢,又听江连镜在外敲响房门。
“江御暮,你要的衣服我取来了!”
江御暮打开门,见他仍穿着那身青色衣裙,忙吩咐道:“回去把你自己的衣服换上,现在这身脱下来,还给我。”
江连镜嬉皮笑脸道:“怎么,看我穿着你的裙子,不习惯啊?”
江御暮回以一笑,示威似的:“我打算捅这裙子一剑,还得见血。你要是愿意穿着它让我捅,我也没有意见。”
江连镜心下了然——她必是打算用这身破损浸血的衣裙来忽悠穆归礼,让他以为所谓的“青萝”已被她除掉。
“知道了,交给我吧,保证做得天衣无缝。”他把手里的布包抛给江御暮,转身跑走了。
江御暮回屋打开布包,里头整齐叠放着几套衣物。
“你若要出城,定然不能穿王府里的旧衣。”她对纪青元说,“这些都是我的衣服,干净的,你先拿去穿吧。”
费红英见状,忽又想起一问:“对了,纪小姐,你有盘缠么?”
纪青元点点头,跃下床掀开裙摆,取下她事先绑在大腿上的一只荷包。
那荷包颇有些分量,拉开一看,里头竟装着许多小金片,形状各异——有花瓣,有鱼鸟,有祥云。
都是她从首饰上拆下来的。
一晚没睡,拆了不少,且算作她的“小金库”吧。
换好衣服,纪青元便要离开。
江御暮心念一动,问道:“纪小姐,可否给我留下一封亲笔血书?”
纪青元一惊:“血书?需要我写些什么?”
“安王妃临终时的泣血之言,对穆归礼荒唐行径的悲愤控诉。”
纪青元会意:“最主要的,还是用这封‘遗书’戳穿他的秘密,以待来日面呈陛下,对不对?”
江御暮点头轻笑:“正是。”
在积郁和长久的恨意驱使下,纪青元一挥而就,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遗书”,郑重交给江御暮。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离开江府后,纪青元一路跟在费红英身边,扮作她药铺里的小伙计,顺利踏出了京城。
她们动作极快,江连镜不过换了身衣服,再回来时,屋内就只剩下江御暮一个人了。
他没有多问,只将“青萝”的衣物交还给她。
江御暮展开一看,此衣已被利刃捅穿几个窟窿,猩红的鲜血大片浸染开来。
是人血。
“你从哪弄来的血?”她问。
江连镜避而不答,反过来问道:“你就说,我这活做得漂不漂亮吧!”
江御暮拿着衣服仔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于是赞许道:“不错。”
江连镜面露喜色,探着脑袋靠近她问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就顺利通过了你的考验,可以留在京城了?”
江御暮自然不会赖账,半答允道:“可以,只是不能留在江府,而且务必低调行事,万万不可让穆归礼察觉你的行踪,除非我另有指示。”
江连镜轻叹一声:“明白。”
毕竟在穆归礼的视角中,他目前还处于“离奇失踪”状态。更重要的是,江御暮对他的下落“一无所知”。
“那……我这便走了?”他问。
“等等。”江御暮难掩好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从哪弄来的人血?”
江连镜若无其事地轻松一笑:“方才在安王府,我不是被那几个护卫伏击,跟他们打了一场嘛?劲使得太大,肩头的伤口裂开了。还好我特意在衣下缠了几层布带,没让穆归礼看出异状。”
江御暮连忙扔下手中物什,皱眉道:“伤口裂了怎么不早告诉我?方才红英在此,正好可以为你医治。你倒好,拖到现在才讲,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呢!”
江连镜抚了抚后脑,垂眸道:“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没必要麻烦人家红英姐。你屋里不是一直备着药箱嘛……”
江御暮无奈一哼:“算你走运。去床上坐好,我给你上药包扎。”
江连镜乖乖照做。
上药期间,江御暮一言不发。
江连镜却受不了这种鸦雀无声的气氛,于是没话找话道:“欸,你和安王之间的纠葛,我大概能猜到七八分了——不过是他想利用你,却反过来被你算计,跟心腹们生出嫌隙不说,还赔上了王妃。但……你和太子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满京城里,谁不知太子穆归衡最是不近人情。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同意配合江御暮做戏,甚至不惜装病装到皇帝眼前呢?
江御暮动作一顿,目光仍然定在他的伤口上,没有移开半寸。
“你不懂。”她说。
江连镜躲开她上药的动作,有些赌气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当然不会懂了!”
江御暮强行给他涂上药粉,语气毫无波澜:“有些事,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江连镜被她避实就虚的态度噎得一愣,还以为她是在故意气他,于是以牙还牙,拿话刺她道:“总不至于真如街头巷尾的传言中所说,你有心攀附太子,想做太子妃吧?”
江御暮闻言抬眸,冷冷对上他的眼神,看得他渐渐有些心虚。
的确,方才那话说出来实在难听,江连镜自知失言,急忙找补道:“咳,我不是那个意——”
“传言无误。”江御暮打断他的话,“你若想劝我改变心意,还是趁早收了这念头吧。”
江连镜见她毫不讳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太子和安王放在一起,不就是乌鸦站在煤堆上,一边黑吗?她既然对安王嗤之以鼻,又怎么会对太子……
“你、不是、你、啊?”
震惊之下,他讲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江御暮十分利索地帮他包扎完毕,三两下拍去手上残余的药粉,不容置疑道:“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至少先找到住处再说。”
语毕,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江连镜心下不安,问道:“你要去哪?”
本以为江御暮不会回答,没想到她却停住了脚步,只是没有回头,仍然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去太子府,我早就与他约好的。”
……
穆归衡对外称病才不到两日,就有许多朝臣、宗室前来“探病”,或者说,打探消息。
但他统统谢绝不见。
因此,当潜藏在附近的眼线看到江御暮从大门走进太子府,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即便在太子府内,知道穆归衡是装病的也只有石涅一人,和旺财一狗。
为了不露破绽,江穆二人此次会面的地点变成了太子“养病”的卧房,而非从前讲史的书房。
一见面,穆归衡就问出了他悬心已久的问题:“穆归礼同意放走你弟弟了吗?”
江御暮愁眉苦脸地摇摇头:“我弟弟又失踪了,而且似乎并不是穆归礼玩的把戏,他事先也毫不知情。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大抵是有人救走了他,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穆归衡丝毫没有起疑,只道:“无妨,在你找到他之前,我继续‘病’着就是了,以防穆归礼那边再生出什么变数。”
江御暮叹息一声:“穆归礼那边,已然生出变数了。”
穆归衡担忧道:“什么?”
江御暮面露悲戚之色:“今日一早,我和穆归礼寻不到我弟弟,便同回他府中商议对策。谁知……竟发现安王妃被人杀害了!也不知凶手是何人,会不会与救走我弟弟的那人同为一人……”
穆归衡越听越心惊:“这两件事,现场就没留下什么线索么?”
江御暮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双眼道:“我在安王妃身上发现了一封血字遗书,悄悄带了出来,没让穆归礼察觉。”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封新鲜的血书,递给穆归衡。
穆归衡却没有接,问道:“你可看过这遗书的内容了?万一言及安王妃的私隐,我还是不读原文为好。即便斯人已逝,我身为男子,也该避嫌。”
江御暮把那血书放在桌上,沉沉道:“我读过了。这封遗书里,字字都是对穆归礼的控诉。甚至……还写明了安王妃所知的,他最恐惧的把柄。”
穆归衡定定望着那满是褶皱,背面透着红色字痕的书信。
江御暮柔声引导:“【手足相残】的系统任务,也许正可以用它来完成,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江御暮有心造血衣,穆归衡无意得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