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尉跑到角落的时候,魏锦圆胖的身子正好倒下来,在地上砸出“砰”一声闷响。
“杀,杀人了!”县令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冲向门口,“来,来人……”
“闭嘴!”刚才进来的却还有一人,一脚踢开他,又顺手关上门。
此人面白无须,五官清秀,嗓音略尖。
县令吓得又跌坐回去:“徐,徐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徐公公懒得搭理他,朝李校尉看过去。
李校尉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魏锦的情况,摇摇头:“没救了。”
徐公公皱着眉尖,看向江听澜,注意到她的脖子也在流血,赶紧走过去。
李校尉急忙将魏锦的尸体像踢死狗一样踢开。
江听澜却警惕地看着他们,往后缩了缩。
“娘子别怕,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徐公公露出一个微笑,放柔了声音,“我帮你看看伤?”
江听澜手上略松了松,在匕首快要脱手的瞬间,又重新握紧,抬起来对准自己的脖子:“我杀了人,可以死,但绝对不会让你们抓去侮辱!”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徐公公急忙后退,“我们不抓你,也不碰你,让你的仆人进来好不好?”
李校尉也跟着后退,两人态度都格外谨慎小心。
江听澜没吭声,但也没有反对。
徐公公扭头冲县令吼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找人!”
浑然忘了刚才是自己让人闭嘴的。
然而县令早看得心惊胆战,一个屁都不敢放,连爬带滚去开门。
李校尉来自羽林军,徐公公来自宫里,是离天子最近的两拨人。
哪怕是在京都,无论官阶高低,轻易都不愿得罪他们,更别提他一个小小的县令。
这两人同时出现在清水县,必然是奉旨行事,他们对江听澜的态度又好得不行,这让县令非常慌张。
门打开,外面一群衙役和庄府下人全都齐刷刷看向他,好几个脸上明显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县令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刚想整理一下衣服,小满已经冲出来问道:“我家娘子怎么样了?”
“你进来吧。”县令想到里面的情景,瞬间清醒,顾不上面子了。
小满冲进来,看到江听澜的样子,也不管其他人是谁,飞快跑过去,担心得眼泪直掉:“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的你?是不是那狗官……”
县令刚关上门,回头听到这句话,下意识道:“不是我,我没有……”
说到一半,想起对方只是个奴婢,又闭上了嘴。
平常他连这些人的解释都不会听,今天竟会主动解释,可见心里实在是乱得很了。
“先替你家娘子包扎伤口。”徐公公对小满道,“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小满答应一声,将江听澜扶到一边坐下。
李校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小满:“这是治外伤的药,效果很好。”
小满看他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用。
江听澜伸手将瓶子推回去:“杀人偿命,反正迟早是个死,又何必治?”
“杀人?杀甚么人?”小满大惊,“娘子你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另一边徐公公跟李校尉交换一个眼神,李校尉忽然道:“谁说娘子你杀人了?”
江听澜终于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又指指地上的尸体:“他……”
“他是自己撞上来的。”李校尉道,“我当时刚好进来,看得很清楚,娘子你不愿受辱,拿着匕首想要自尽,他自己撞上来,割破了喉咙——是吧,赵县令?”
赵县令并未看到魏锦是怎么死的,原本他觉得一定是江听澜所杀,听到李校尉的说法还在思考这种可能性,忽然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一怔,随即肯定地点头:“对,没错,就是魏锦自己撞上来的。先前娘子拿簪子想自尽,也是被魏锦夺了,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厉害……”
“赵县令就这么看着?”李校尉阴阳怪气,“你也很厉害啊。”
赵县令像一只引吭高歌的鹅被卡住脖子,再发不出声音,只剩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无措地左右摇摆着。
“既然赵县令亲眼看到魏锦是自己撞死的,还不让仵作过来验尸?”徐公公态度倒是好了一些,“江娘子家里还在办丧事,你们这样闹,不合适吧?”
“徐公公说得对,我这就去办。”赵县令答应一声,再次打开门,让衙役们去找仵作。
听到要找仵作,好几个衙役都变了脸色,先后问道:“谁死了?”
“魏锦自己撞死了。”赵县令心里乱作一团,没注意他们的态度,只想着尽早将这事了结。怕仵作不会看眼色,验出其他结果,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衙役们听完,欢呼一声,撒腿跑去找仵作。
赵县令怔了怔,他知道魏家在清水县名声不好,但这一幕给他的冲击还是有点大。
过了一会儿,赵县令才回到屋子里,听见徐公公正在安慰江听澜:“……又不是你邀请他来家里的,他自己闯进来、自己撞死,按照律法,就算是大理寺卿来了也得判你无罪。否则,我看谁不顺眼,就安排一个快死的人去他家里自杀,让他跟着陪葬,这也说不通——对吧,赵县令?”
“……”赵县令硬着头皮道,“徐公公说得对,娘子你没罪,我可以作证。”
话是这样说,心里到底冷静了一些,开始思考这事要怎么善后。
不管真相如何,徐公公跟李校尉显然都想保江听澜。
看他们的意思,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还要借助他这个知县来判案,应当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问题是,魏家的背景不简单,魏锦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
还有江听澜,她从来就不是甚么好拿捏的软柿子,要不是刚死了娘,情绪低落,他们今天一开始怕是连门都进不来。
要是没进来倒好了,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有了徐李二人撑腰,江听澜缓过来后,多半会报复他。
赵县令越想越觉得,现在还不是自己最危险的时候。
好在他还有后招。
之前和江听澜说,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并不全是撒谎。
物证是假,人证却是真。
幸好我聪明,赵县令想,没有将证人一起带来,而是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
接下来就要看徐李二人到底为何而来,江听澜背后是不是还有靠山。
如果她的靠山比魏家厉害,那便将证人交给她,告诉她自己也是被魏家所骗。
如果她的靠山比不上魏家,那便将证人交给魏家,告诉他们是江听澜杀了魏锦。
如此一想,赵县令觉得自己还是安全的,这才抬手抹掉额头的汗珠,暗暗吐出一口气,腰板总算挺起来几分。
“大人,仵作老陈来了。”外面传来衙役的通报。
“进来。”赵县令咳嗽两声,想要给老陈使个眼色。
谁知老陈根本不看他,进门注意到尸体,便径直走了过去。
老陈是清水县衙唯一的仵作,这个职业本就为人所避讳,老陈性格又孤僻,加上年纪大了无所顾忌,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有点不通人情世故。
赵县令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又咳嗽了两声。
“赵县令夤夜办案辛苦了,喉咙不舒服要多喝热水。”徐公公忽然道。
话是好话,阴阳的语气便是连赵县令也听得出来。
怕弄巧成拙,他也不敢再做小动作了。
另一边,老陈已经快速理清楚现场的情况,一板一眼地汇报:“男,三十岁左右,遭利器割喉、失血过多至死……”
这个情况大家都能看到,也没甚么好说。
老陈一边汇报,一边填好验状,签上自己的名字。
赵县令松了口气。
“凶手大概率是个男人。”老陈将验状递给赵县令的时候,忽然又说了句。
赵县令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声音拔高:“男人?!”
魏锦死的时候,只有江听澜在他面前,哪里来的男人?
徐公公不满地看了赵县令一眼,问老陈:“理由呢?”
“伤口很深,连颈骨都割断了,这不单单是有利器就能做到,还需要很大的力气。”老陈依然毫无情绪,“一般女人没有这样的力气,只能是男人或者天生神力的女人。”
“这倒是对上了。”徐公公看看李校尉,道,“江娘子力气小,不可能割出这样的伤口,只能是这人自己撞上去的。”
赵县令这时候才听明白。
他原本已经认定是这二人包庇江听澜了,难道竟不是?
魏锦真是倒霉到家,自己撞死的?
“你能验出魏锦是自己撞死的?”赵县令不敢问徐公公,便瞪着老陈道,“不许撒谎,要说实话。”
“我只能验出我看到的,这伤一般女人弄不出来,至于他是不是自己撞死——破案是大人的事。”老陈依然不肯定多看他一眼,“小人告退。”
然后真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赵县令:“……”
“赵县令甚么意思?”李校尉忽然问,“你在怀疑我?”
“啊?不是,没有!绝没有!”赵县令急得汗又下来了,偏偏越着急越解释不清,“只是,只是这些小吏办事一向不牢靠……”
李校尉打断他:“我看这仵作做事利索,经验老道,说话严谨,很是可靠嘛。”
赵县令:“……”
来个人救救我吧,他心里慌到开始求神拜佛。
“大人!”外面还真传来了衙役的声音。
赵县令大喜,急忙应声:“甚么事?”
“大人,不好了!”衙役冲进来,“魏家带了一群人过来,将庄家包围了,说是要给魏锦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