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宫静悄悄的,平常在李肃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段皇后挥退出去,殿中只剩下她和皇帝,还有张永诚。
“皇后,太医怎么说?”
龙床上,李肃闭着眼睛,脸颊凹陷,躺在那儿像是一条死鱼。
段皇后沿着床沿缓缓坐下,目光却绕过皇帝看向别处,轻声细语道:“陛下,您安心养病,不必操心别的。。”
“连你都不肯对朕说实话,要忤逆朕?”
李肃眼眶微微撑大,突然伸手扯住段皇后的袖子,想将她拉向自己。可惜,他现在身体枯瘦如柴,力气连女子都不如。
段皇后也只是身形歪了歪,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耐,对于那只抓住她的手也很是不满,便一根一根将皇帝的手指掰开。
“陛下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宜动气,张公公扶陛下好好躺着。”
挣脱开皇帝的手,张永诚走上前,在李肃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人强行按倒在床上。李肃毕竟从小锦衣玉食当了这么久的主子,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必然是要挣扎一番。
可惜到最后,还是没了力气任人摆布。“你、你们!”
“陛下,奴才和娘娘都是为您好,您的病要紧,得好好养着才行。”张永诚假模假样替皇帝盖好薄被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陛下放心,您的病快好了。”段皇后别有深意地望着他。
李肃大口喘着气,平复着呼吸。段皇后见他冷静的差不多,便道:“废太子那边,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哼……”李肃重哼一声,“景儿找到了吗?废太子若还是不肯说,那就是用的刑还不够,直接上重刑。”
皇帝的确下过命令,无论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用刑也要逼问出李连景的下落。只是没想到秦琼的突然到访,迫使段皇后从中阻止,让李连奚逃过了受刑。她倒不是真想知道景儿的下落,只是爱看戏罢了。
段皇后眸光一闪,今天一切都会结束,至于与秦琼的交易,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于是便道:“景儿已经接回宫了,等他伤好了就来看您。”
李肃闻言松了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景儿的伤你多看顾些,扶朕起来,朕要拟旨将皇位传给二皇子。”
段皇后伸手将人扶了起来,在李肃看不见的地方冷笑,接着他的话说道:“陛下如此看重景儿,真是景儿的荣幸。只不过……陛下想好怎么处置废太子了吗?臣妾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李肃虽然病着,天子威亚却不失分毫,“没有母族,这些年也没什么声望,仅凭那几个支持他的大臣,能翻出什么水花。”
“那陛下打算?”
“流放或者处死。”虽是这么说,但是李肃并没有真的下令,似乎在犹豫什么。
见李肃没有立刻作出决定,段皇后决定在火上再加把油。“可毕竟他是皇家血统,若是处死他……”
“立即处死!”李肃仿佛被摸了屁股的老虎,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见目的已经达到,段皇后转过身勾了勾嘴角,吩咐守在门口的张永诚准备笔墨玉玺。
等李肃拟好圣旨和一份手谕,他连坐着都很勉强,已经稳不住身形。段皇后一个眼神,张永诚便将人扶回床上。
“水……”
听着李肃含糊不清的话,段皇后随手端了茶杯,粗暴的将杯口凑到他嘴边,也不管他喝没喝到,一杯茶全都倒在了脸上。
“大胆!”
“陛下,这是臣妾最后一次伺候您了。”
李肃一愣,他殚精竭虑、谨慎一生显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可是终究是太晚。
段皇后长期给他下药,具体多久她都记不清了,毒性已经侵入五脏,她知道今日他必死。
“朕……若是死了,皇后……陪葬!”李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伸向了张永诚。
可惜张永诚就站在那儿,低眉垂首,却像是没听到李肃的话似的。
李肃整张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毒性发作。最后瞪大了眼睛,仰倒在床上,再也动不了。
段皇后没有再看李肃,冷漠转身将桌上的传位圣旨拿走,命张永诚带上玉玺跟着她回了坤宁宫。
她将圣旨拿在手中把玩,顺手拿起一旁的剪刀,将圣旨剪成两半,毫不在意道:“紫珠,拿去烧了。”
张永诚在一旁看着,有些不解:“恭喜娘娘,只是奴才不明白,好不容易得来的圣旨,为何要毁了?”
“景儿至今未找到,如何能继位?”段皇后闭上眼向后靠,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畅快放松过。
“娘娘的意思是……”
只要等到李连奚一死,她就是永昭国的皇帝。届时众人将被她踩在脚下,整个永昭国向她俯首称臣。
只不过这些不足以对一个卑微的太监说明,段皇后挥挥手,“去办另一件事吧,拿上手谕,务必要亲眼见到废太子断气。”
张永诚识趣地没有再问,退了出去。
只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张永诚却去而复返。
“娘娘不好了,奴才赶到安和宫,手谕不见了。急着来禀告娘娘的路上,陛下驾崩的消息也不知怎么已经传了出去。”
“怎么回事?除了本宫,还有谁去过安和宫。”段皇后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张永诚也有些慌乱,想起他到安和宫的时候的确看见一个人影。“是四公主,奴才见过四公主从陛下宫中出来。”
“本宫倒是忘了她。”
计划被打乱,让段皇后十分焦躁不安。依着李有仪与李连奚的交情,那封手谕……
“盯着四公主的去向,碧霞阁那边也看着点。”段皇后吩咐下去,只觉得一股怒意无处宣泄,之前的畅快无影无踪,只剩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
秦府。
“出事了,去叫阿琼和文靖。”
秦琼正在和秦文靖说她的计划,青梅就急匆匆地过来禀。两人意识到一定是宫里出事了,急忙往秦世忠书房赶去。
“皇帝驾崩,留下手谕,废太子流放房陵。”秦世忠一口气说完,眉眼凝重地坐着看着二人。
秦琼却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一些,只要不处死李连奚,她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文靖却也凝重起来,父子二人神情同步。
秦世忠接着将如何遇到李有仪,得知皇帝驾崩与拿到一份手谕的经过说了。
她的话李有仪终于还是听进去了,同时秦琼察觉到那日绝对不是像阿爹口中说的那么简单,必定还发生了别的。
“阿爹,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秦琼刚站起身,秦世忠眼皮一跳,直觉告诉他定不是什么好事。
走出书房时,秦世忠两条腿险些不会走路。他家女儿这回真的要干票大的,关键是秦文靖也不阻止。难怪呢这几天两人都凑在一块儿不知道在干什么,原来在密谋呢。
得亏陛下这时候驾崩了,还留下废太子流放的手谕。如果陛下留下的是处死命令,这两人还不得捅破天。
秦世忠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背后议论天子,他胆子也是大了。
不过自家儿女要做的事,他能怎么办。只要不违背他忠君之道,不危害国体,他会尽自己最大能力帮他们到最后一步。
至于前朝,君已亡,他年纪大了,也该退了。
秦琼只说了要救李连奚,其余的提都没提。她是有私心,皇帝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段皇后想当皇帝还是想干什么,她根本不在意。
这些人都不足以让她费心思,更不想让秦家牵扯其中。所以段皇后的密谋,被她埋在了心里,谁也没告诉。
不过皇帝没杀李连奚在秦琼意料之外,又或许是段皇后遵守了诺言,从中操作了一番。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流放途中带走李连奚,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秦世忠率先离开书房,秦琼本来也想跟着离开,却被秦文靖叫住。
“你是不是瞒了什么?”
“是。”李连奚的身世,皇帝的死因,她可以告诉欧炀,但不是秦文靖。
直到现在,秦琼也没有抹去欧炀的存在,她一直分得清。
“这一世秦家不能再被牵扯进去,如今的永昭国最后是谁的天下还未定,秦家的前路阿兄也得慎重考虑。”
“你当真要离开秦家?”此前二人早已商议过,秦文靖还是忍不住问道。
秦琼别过脸,侧脸透着些许倔强。“你清楚我是谁,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不可能一直做秦二小姐。”
“但是废太子……他,现在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依靠。”
“我不会依靠任何人,只能算两人互相依靠,更何况,如今的局面是他依靠我才对。”
秦琼这辈子就执着过两件事,一是找到欧炀,这件已经完成。以前她只是想让李连奚活下去,然而现在她不仅要他活,还要和他在一起,或者说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只知道她只对李连奚才有这种感觉。甚至她都不懂得怎么控制这份情感,索性只随自己心意。
秦文靖没再说什么,别说她不是小妹,就算是,他也会随她高兴。既然她做了决定,那么他也该做些准备。
太子刚被废,皇帝就驾崩的消息传遍朝野。众臣最担心的莫过于继位之人,太子已废,二皇子下落不明。
有部分大臣认为二皇子才是继位人选,先前已有风声说是太子囚禁了二皇子,不少人同意逼迫李连奚交出二皇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已荒废许久,许多大臣早已等不及,现下唯一能找的人便是出来主持大局的皇后娘娘。
不过,段皇后可不会轻易让这些大臣见到李连奚,更不希望李连景归来。
既然不能用皇帝的手除掉李连奚,那么她巴不得他流放之日越早越好。宫里到不是动手的地方,那么出了皇宫,她就好下手了。
流放路上发生意外,谁会想到是她动的手,这一次她势必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