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原本的药材此时在何处?”堂上的青年终于坐不住了,任谁知道自己身边的亲信背后给自己使绊子都高兴不起来。
合着这些天二当家的急功近利都是装的,这下他可得好好掂量一番这个山寨的诚信度了。
当然也要防着这群人信口雌黄的可能性,于是把这大半天被折腾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的那群大夫大半夜叫起来。
也不顾原本光鲜亮丽的去赴死的赈灾团队现在个个衣衫裹着泥土的叫花子模样,让少年一个一个去辨认到底哪位才是昨天被胁迫的那个倒霉蛋。
苏歈这边经过宁昭意的特训,勉强记住了那位已经退隐的老郎中的基本特征,看上去最像江湖骗子的那个八成就是了。
目光扫视一圈,刚好发现队末有个正在山贼眼皮子底下悄悄啃熟玉米棒子的大爷,目光深邃擅长发呆,妥妥的要是在街角支个算命摊子,指定能忽悠大半来往过客的面相。
苏歈当下也不再犹豫,抱着赌一把的心思,假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着那位江湖郎中急切地向山贼投诚:“就是他!昨天被威胁偷换药材的就是这个人!”
一边在山贼看不到的地方拼命朝大爷使眼色,想着大爷好歹是个半仙,猜测一番这场戏该怎么演还是不难。
也不知道老郎中是理解到了意思还是凭着自身的随机应变,反正一秒就急的面红耳赤,跪下来大喊自己都是被逼的,更加从侧面坐实了二当家暴行的真实性。
现在还被压制在旁边屋里的寸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证人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青年果然挥挥手让下面人把寸头带过来当面对质,要是双方都拿不出物证来,那此事怕是还有待商榷。
不巧的是,老郎中不愧是方圆十里都知道的神机妙算,买萝卜的时候居然还顺便找隔壁药铺搭了根人参须须。
“人证物证俱在,二当家,你还有什么话说?”圆脸这时候可不惯着他了,看上去寸头在被押上来之前已经挨了几下,鼻青脸肿的模样和之前那一副谄媚的嘴脸判若两人。
一见到优哉游哉的三人,寸头恨不得手撕了他们,几人合力都差点没拽住他,“枉我还打算向老大举荐你,没想到你们仨合起伙来害我!”
宁昭意一脸无辜,“明明是你自己偷偷调换药材,还在这血口喷人,还不快交代把药材都藏到哪去了?!”
“你放屁!老子就没动过那批草!”寸头着急地大喊,只不过对天赌咒也没人信他了。
眼看一场“谈判”就要陷入僵局,沈听风赶忙开始下一步计划,向此时正陷入信任危机的山寨提议道:“和贪官做生意本就没有前途可言,诸位都是好汉,为何不吞了药材虏人质一同前往北境?这么多人在,料想南国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
无疑是一块巨石落入水中。
这里的山贼大多没读过书,整天拦路抢劫,见着他人满脸泪痕的面容更觉有趣。
但他们毕竟生在这片土地上,原本听说这个什么北境少主过来,底层小喽啰都只把去那边当成饭后笑话讲。
现在忽然被个外来客把此事挑到了明面上来,就不得不想想自己日后的出路了。
若真的投靠了北境,不说别的,一辈子背井离乡是少不了的,更不用说去了那边,寨子肯定又要洗牌,到时候万一和二当家一样被几句话摘了帽子,可就半辈子白干了。
上头的人已经开始思考了,青年和小头目自然是希望能够去到一个新地方继续开拓疆土,而且一直待在这个山里,他们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也就是那么些。
分歧悄无声息的产生了。
“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贪官那边,几位有什么好对策吗?”
青年俨然把几人当成了救世智多星,恨不得当下就指着他们投诚来当山寨长住。
“对策自然是有的,可是草民自知首领您向来待人仁义,不知这建议讲不当讲?”沈听风这话一出,果断又把难题抛给了对面首领。
青年顾不上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没看出来周围人颇不赞成的目光。
“其实和贪官做生意本就是与虎谋皮,若是诸位不想在朝堂那边招了祸事,倒不如把此次事件全部推到贪官身上去,他们本就心怀不轨,提前换了药材也是意料之中。”沈听风循循善诱,眼下趁着真相还没浮出水面,能拖下水一个是一个。
等到了山寨这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这群外来客戏弄了一番,别说去边疆自己送死,这山头易守难攻,朝堂想要肃清只怕都要费上一番力气。
见青年有了动摇之意,宁昭意忙再添上最后一把火:“本就是他们买.凶.杀.人在先,药材现在出了岔子,上头追责下来也和我们无关啊!”
“老大,我觉得他们几个说的有道理啊,本就是那些狗官花钱买命,药材还要五五分成,”一旁瘦的跟竹竿似的半吊子军师开口,“现在责任全是他们的,为防着上面查案他们不得给上个几倍药材来当封口费!”
不知道这个狗头军师是哪里说的话戳中了首领的心思,只见他微微颔首,像是十分满意这个提议,当即就打算开始制定逃离计划,去往北境这个金银窝。
看着日头就快要落到西边,果然远处有一队人马姗姗来迟。
却不是山贼们心心念念的接应队伍,而是官家专门派来的监察队伍。
几人愣住,不懂得这是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难道自己又被出卖了一次?
没理由啊,明明只要答应和自己一道去北境,就能去往北境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干嘛要吃力不讨好地来伺候这群贪官?
当然,人都有恋家情节,宁昭意他们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半夜给诸位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有不少刚加入寨子,手上还没有沾过人命的新人,原本只是打算来混口饭吃,现在忽然被迫背井离乡,自然是牢骚满腹,稍加指引就能够使得上下离心。
原本贪官那边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寨子这边的消息,现在刚好有人出现内讧,自然是求之不得,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更让这泄密的人觉得这才是正确的路子,于是更加卖力,把山寨后面的计划抖了个干干净净。
王郡守自然是心花怒放,他巴不得能现在出几件大案子来在太子殿下那边刷一刷存在感,现在送上来的无疑是大功一件。
赶紧吩咐下人给人看严实了,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山寨那边把人带回去灭口,必要情况下,可以把他的家人都接过来。
场景就变得奇怪了起来,一边是山寨那边蓄势待发等待一场和贪官的大战,一边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小头目投靠了不靠谱的贪官一派。
而把这滩浑水搅和的更加浑浊的三人则无事一身轻,天天在山寨里搜寻药材,顺便和那位老郎中好好谈了谈药材和牌匾的事情。
郎中愣是把白水端出了明前好茶的气势,一把好嗓子经过岁月的磨炼更加清亮:“此事还要从那位酒客说起。”
话说那儿原本是烟州城中最好的酒楼,来往客商没有不爱去那儿小酌几杯的,那间酒楼的特色就是能囊括九州的美酒。
无论是北境的“烧刀子”,还是南国本地的桃花酿,直至苗疆的蛇酒,只要你能出得起价格,就能尝到一口。
那位酒客最爱烈酒,那日却不知怎么的,一直嚷着这酒味道不对,大家只当他在胡说,毕竟这酒楼开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卖过假酒,连兑水这种事情都不屑于去做,怎么会这么不识趣,来坑害自己的老主顾呢?
可是那人依旧坚持说自己喝了一辈子的烈酒,不可能是这个味道,越闹越大直接惊动了日常不出面的掌柜。
掌柜尝了一口,倒也觉出几分不对来,有些像是北境早年给战士喝过的那批壮行酒。但是还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不在意酒客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叫来小二给他换了一坛,还额外多送了一桌酒菜。
说是“壮行酒”,其实添加了大量的刺激药物,能让人的肾上腺素在短时间里大幅飙升,能让士兵们格外英勇以一当十,不过也是致命的毒药。
仗打完了之后很多年轻将士身体都出了问题,甚至有身体较为瘦弱一些的直接扛不住吐血而亡。
虽然喝了这种酒能够极大的提高胜率,不过死亡率也是陡然上升,后来传到南国来也就给死士私下会用上几瓶,明面上已经被禁止了。
现在能在这间酒楼里遇见这种酒,估计也是掌柜收酒的时候没太在意来源,蒙了不白之冤。
既然赔了酒菜,那酒自然就要回收,可是那酒客此时不知又发了什么疯,死死地抱着酒坛不让掌柜拿走,还说要去市监局告他一状。
这下整个店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他们自然也愿意看见奸商遭难,可眼下明显是掌柜也不知情,而且已经做出了该有的补偿,酒客还不依不饶,难免有些小肚鸡肠了。
“老郑,亏我还和你一块喝过酒!大老爷们计较这三两块银元的做什么!”一名光膀子壮汉一脚踏上了凳子,指着男子就开始骂他不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就是一坛酒吗,给你补了一坛不爱喝我来喝!”
不论旁人的指责多么刺耳,甚至后面还有些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人朝他推推搡搡,老郑也没有还手,只是一直死死地抱着那坛酒,嘴里喃喃地念叨:“别害怕,这次哥哥一定能救你。”
后来几人争执之下打伤了老郑,事情最终还是闹去了府衙。县令在调以前的卷宗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现在浑浑噩噩,整日只知道挥霍抚恤金度日的酒鬼,多年前和弟弟一起从军,甚至官至副将。
只不过后来他弟弟被北境俘虏,回来的时候人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短期内对这种酒的需求量巨大,军医说人没死就是万幸了,一直迷恋这种肾上腺素高涨的情况也可以理解。
大致意思就是:随他闹吧,反正也没有什么时间来挥霍了。
不过半月,原本活的好好的青年就死在了家中,死时形销骨立,不见往日飒爽英姿。
家人痛心,尤其是一直征战多年在外的兄长,原本想着弟弟这次回来两人能够好好团聚一番,没想到紧赶慢赶只来得及赶上头七。
灵堂之上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名字,朝廷害怕他在北境那边受的折磨传出去会不利于士气提升,于是赶在清算烈士时给人从名单里划了出去。
纸张携着火星悠悠飘落,年迈的父母和幼年的妹妹哭的泣不成声。
而原本一心为报国的兄长,第一次怀疑自己此生的目的是否太过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