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令仪不顾刀剑加身,挺着胸膛迎上前去,“四殿下是要空口断案吗?”
“是不是空口断案,既不是我说的算,也并非你说的算。”高澄将元令微一把拉起扔给身后的护卫,声音洪亮,“苏州军听令,将匪徒拿下。”
元令仪猛然扑到元令微身前,全力扬起头,纤细如玉的脖颈之上青筋暴起,“四殿下言之凿凿的匪徒,难不成是我等吗?”她声音凄厉哀恸,如泣如诉,“四殿下公然诬陷官员家眷,我英国公府就算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是不怕的!”
“元大小姐莫不是因为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便觉得可以包庇凶手了吧!”高澄黑着一张脸,剑尖抵住元令仪喉咙,炽热的血珠不断渗出,似铁戟斑锈侵入人皮。
元令仪眼神坦荡,毫不畏惧,“四殿下是要杀人灭口吗?”
高澄眼神阴沉,元暨麟入夜不收,挡了他高澄的路,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元暨麟的错处,他与元令微身份互换上不了台面,自然要想尽办法借题发挥,最好是能治元暨麟一个欺君之罪。
“元大小姐若是继续阻拦,便与元暨麟同罪!”高澄杀心渐起,言辞狠厉,“来人,将元令仪拉开!”
“我看谁敢!”元令仪大声喝道,金刚怒目,直视高澄,“我乃陛下钦定的未来太子妃,伤我者,辱我者,以下犯上,罪刑法定,我元令仪一一记得,来日定当禀明陛下与太子,要其付出代价!”
高澄环望苏州军,额间青筋隐隐凸起,他如今被元令仪架在火上炙烤。
苏州军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元令仪对峙,却始终不占上风。高澄的尊严,高澄的权威,好似泥土被元令仪践踏在脚下,让他气急败坏。
“元令仪,你与太子只是赐婚,尚未成婚。”高澄声调阴冷,如同利刃刀刀切割元令仪的心,“能否成为太子妃,也要看你是否有那个命!”
“她有没有那个命!不是你说了算的!四哥!”一道娇俏的声音如雷炸开,曦和在郑四海及禁军的护卫中,趾高气昂地走到高澄面前,“四哥,太子哥哥有话要我转达给你。”
高澄脸上黑云尽散,少年的眉眼笑得灿烂,“曦和,你怎么来了?”
“我来传话,适才不是告诉你太子哥哥有话要我转达给你吗?”少女扬起下巴,眉眼间尽是骄纵,语调极其不耐烦,“太子哥哥要我告诉你,元暨麟一切行事,尽是的父皇旨意,乃是机密。尔等要全力相助,切勿行滞碍之举。”
高澄心中狐疑,却转瞬释然,不论此话真假,都是解了他的困局。
元令微死命挣扎,脸上尽是无能为力的无奈,泪水呛进胸膛,沙哑地喊道,“四殿下,我何曾得罪过你!要如此栽赃陷害我!”
高澄随手让人放开元令微,眼神粘附在她身上,“你为陛下办差,斩杀孟祁观,方才只是一场误会,海涵。”
元令微单薄的身子倚在元令仪身上,颗颗泪珠滴落。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委屈地咬着唇瓣,杏眼水润,睫毛上挂着泪珠,似珍珠夺目。
高澄见她如此,心中只有四个字,我见犹怜。
元令仪狠狠地瞪着高澄,揽着元令微上了马车,并不理会曦和与高澄,吩咐元五信回城。
曦和冷冰冰地看着高澄,“你是疯了不成?”
“太子没有让你传信吧?”高澄戏谑地看着曦和,“我若毁了元令微,韩颂可就是你的驸马了。”
“我堂堂一个公主,不屑这种下作手段。”曦和眼中满是嫌恶,看着高澄的目光里带着三分恶心,“我若喜欢一个人,这人必得真心实意地心悦于我,靠毁掉其他女子来成就自己的姻缘,我不会做,也不屑做!”
高澄并不在意曦和的反感,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你还真是幼稚,品格再纯良有何用,只有将想要的东西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畅快的!”
“行行行!你畅快吧,我要回城了。”曦和向前走了两步,猛然回头恨恨地说道,“还有!韩颂,他是个人,不是个玩意儿。”
高澄目光如水,只是静静地看着曦和,少年郎的眼神中尽是求而不得的怅然。
郑四海策马走在马车一侧,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已然在奔赴苏州的路上,大小姐大可安心,此种凶险,不会再发生。”
元令仪眼神失焦地看着昏睡的元令微,峨眉紧蹙,白皙的面容好似来自地狱的森森鬼面,“高澄,向来如此吗?”
“向来如此。”郑四海皱眉回答,“四殿下之所以到苏州治军,就是因为去岁万寿节上言行无状,惹怒了陛下,这事乃是宫中秘闻,陛下当时怒极,若不是太子殿下求情,陛下险些要活活打死他。”
元令仪声音轻如微风,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不是传闻他向来尊重太子,今日为何要如此步步紧逼?”
“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跟随显武侯多年,也算是与高澄有过接触,他向来对太子都是礼敬有加。今日之事,当真是莫名其妙。”郑四海眼中寒意迸发,舌头抵住后槽牙,心中满是杀意。
元令仪轻声问道,“他言之凿凿地说君君杀害孟祁观是怎么回事?”
“孟祁观死了。”郑四海冷冷说道,“被一个和尚一刀毙命,那和尚当场就被高澄拿下,现在已经被带到苏州大营。”
元令仪语调微扬,一字一顿,“所以,他借此发挥,说是麟儿指使?”
“是。”郑四海点头说道,“但是此事,他并未大肆宣扬,当中怕是有些阴私。”
元令仪不在言语,只是轻轻地为元令微将发丝拢好,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这药会让她睡多久?”
“六个时辰左右。”温了了神色惴惴地看着元令仪,“不会伤害她,只是让她睡得沉一些。”
“郑四海。”元令仪突然说道,“你去打听打听,行凶的和尚,还有幸存的和尚,现下是什么情况。”
“是!”
青黛雨丝折腰细柳,春潭百尺自成澎湃。
元令仪拿着帕子轻轻地给元令微擦净额头虚汗,目光柔和似水,却是面无表情。
李馥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大小姐可有受伤?”
元令仪僵硬地抬起头,脖颈间血红刺痛了李馥的眼。
李馥扑通一声跪下,“是奴才没有保护好大小姐!”
元令仪缓缓起身,带着李馥走到房外,语调幽幽如鬼魅,“无碍,王大人安好?”
“王大人安好。”李馥如实答道,他隐约猜到元令仪的心思,便直言说道,“孟祁观今日气焰太盛,他颐指气使地令苏州军屠杀寒山寺的和尚,并未将四殿下放在眼中。”
元令仪只是静静地听着,沉静的面容在月下如神佛超脱飘逸,仿若菩萨下凡,见万般诸相,观人世自在。
李馥继续说道,“苏州军见四殿下并未反对,当真下黑手残杀手无寸铁的僧侣,其中有不少和尚起身反抗,但都被苏州军压制,直到那个行凶的和尚夺过刀反杀几个苏州军又反被擒。孟祁观装腔作势地要杀鸡儆猴,走到那人身前说教,结果那人趁苏州军一时不备,将孟祁观给杀了。”
“只是一时不备吗?”元令仪轻声问道。
“苏州军的探子是这么说的。”李馥如实说道。
元令仪却是心中一惊。
李馥应是得了高照的授意,否则也不会如此毫无避讳地坦言告知元令仪,他在苏州军中安插细作的事。
白天的交锋已让元令仪清楚,高澄此人面上疯癫,里子更是睚眦必报。
孟祁观死得不冤,就算他是周帝的直系又能怎样?他好大喜功,自以为是,自作聪明,高澄手段精妙,孟祁观就是死在这场自身为始作俑者的不义屠杀之中,陛下就算是要追究,怕也是无可奈何。
“他为何要栽赃元暨麟指使人杀害孟祁观?”元令仪低声问道,这才是她心中最为在意的地方。
“奴才猜测,”李馥浓眉拧紧,“曾有传言四殿下自荐入夜不收,不仅被陛下驳回,更是挨了好一顿责罚。二公子如今统领夜不收,四殿下城府不深,记恨二公子也是合情合理。”
元令仪嗤笑一声,柔和的眼却是亮得惊人,“夜不收这差事,我元家还不稀罕!”
李馥不敢接话,只是屏息凝神等着元令仪的吩咐。
“去备一份礼品,我明日一早要去拜谢曦和公主。”元令仪轻声说道,“多派些人好好守着君君,绝不能让高澄接近她。”
“是!”
蜿蜒玉带浮绿水,水墨泼雾李公堤。
曦和公主与侍女嬉笑着将鱼食洒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宫昨日,只是受太子哥哥所托。救你,救元令微,并非本宫所愿,你若是要感谢,待太子哥哥到了苏州,好生谢谢他吧。”
元令仪只是垂首,恭敬地呈上锦盒,“殿下昨日救我与舍妹是真,令仪真心感激也是真,薄礼聊表谢意,还请公主收下。”
“你拿回去吧,本宫什么都不缺。”曦和说着,一个眼神都不曾落到元令仪身上,便直直向桥下走去。
“对了!”曦和猛地停住步伐,“你这么急急地来感谢我,该不会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元令仪眼神微动,笑着答道,“令仪不敢。”
“哼,”曦和掐着盈盈细腰,绕着元令仪缓缓踱步,趾高气昂地说道,“你应当是怕我挟恩求报,要元令微嫁与他人,将韩颂让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