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后张寒英才知道他们这一次也不仅仅是去应天祭祖,太子朱然还要去前方犒军安抚流民。
和平叛比起来,祭祖可以算是顺便的事情,可太子却不是这么想,还把她也带着,悠悠哉哉一路慢行,本来同行的还有皇帝派去前方督军的丁曲和去查案的巡察御史汪春,两人有公务在身实在不能这么慢悠悠,几日前就等不及先行南下了。
“这样真的没问题?”张寒英接过朱然煮的茶,轻轻呷了一口,颇有些担心问道
朱然笑着反问道:“为何不可?孤身子弱可习惯不来他们的急行军,且我们和他们本来也不同路,他们去岳州府督战,我们去应天祭祖,有孤在太子妃担心什么?”
就是因为有你,她才担心,早知道就不一同来了,虽然旨意是让他祭祖后顺道去犒军,可谁都知道,其实是因为皇上派了丁曲督军,而南边是文官的根基,文官们也塞了一个巡察御史来监督,丁曲掌管的西厂出了名的善于罗织罪名,阴狠毒辣,而御史闻风起奏,无风也能掀起三尺浪,这两边要是对上,还不知能弄出多大的事,这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来平衡,太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他这么慢悠悠地走,等他从应天再赶到岳州,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时候皇帝追究起来,她这个一起来的红颜祸水是不是就要顶锅了?
朱然看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探身过来想要抚平,张寒英被这一动作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往后一躲,人差点没从绣凳上掉下去。
朱然见此脸上的笑意也挂不住了,眼神幽幽看着她道:“你躲什么?怕我?”最后一句却不是疑问。
好像想到什么,他又笑了,这此和平时的笑不一样,眼神中更多的是玩味
“朝中内外谁不知道孤的性子好,从不对人发脾气,怎么我的太子妃好像有点怕我。”
他把身子往前倾,右手撑着头,玩味盯着她看,见张寒英避开他的目光,双手紧张绞着手帕,他语气淡淡道:“果然前人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枕边人难防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懂你在说什么?”张寒英觉得此刻的他有点可怕,他还脾气好,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就听瘆人的。
“你在害怕什么。”
张寒英觉得他有病,怕什么,当然是怕皇上怪罪,到时候说是因为她误了军机,她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我怕你连累我,要是耽搁了战事,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张寒英用手推开快凑到她跟前的俊脸
朱然僵住了,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你怎么会这么想,孤怎么会害你。”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间又没有外人,张寒英也不装了,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有前科。”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点了他的笑穴,他先是一愣,后趴在桌上大笑,到后面扶着肚子笑,也不怕笑过气去。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屋里动静大了,孙良玉在门外询问
“孙良玉,去给船家传话,让船走快一点,再慢你们的太子妃该跟孤急了。”
“让你胡说……”
里面又传来了动静,还夹杂着几声嘤哼之声,孙良玉抬头看了看天,看样子今晚得把药熬起来了。
自从那次鸡同鸭讲的对话之后,船行速度确实快了很多,太子朱然却越来越怪,在她面前也越来越不注重他的太子形象。
在外面他是笑脸盈盈,回到和张寒英独处屋里,他就散发冷气,面无表情阴着一张脸,弄的张寒英七上八下的,日日自省今日有无得罪他。
每夜床榻之上,她都在内心大喊他是真的有病,脑子有病,有大病
“殿下,药熬好了。”
孙良玉捧着药碗进来,进过张寒英身边时,那苦味让她偏过头。
“不喜欢喝药?”朱然问道
谁没病喜欢喝药啊,张寒英摇头
“你这药要喝多久?”自从成婚后,张寒英见他喝药跟喝汤一样,每日都没有断过。
“看情况吧,先喝个一年半载。”
也是,这事得太医说了算
关上房门的孙良玉却摇了摇头
半月后,一行人在应天下了船,当地官员齐齐等在码头惨败,此次皇帝抽调了三大营的人一千人马护卫太子南下,进入应天时,太子朱然只带了东宫宿卫还有一百禁卫军进城,其他人在原地休整。
张寒英其实没什么事,进宫后好像又回到了京师的宫里,还好他们只在应天停留了十日,十日后他们便转道去了湖广,进湖广之前,他们会经过袁州府,朱然原本想让她留在袁州府等他,前方战事僵持混乱,她留在袁州府一面可以解了思乡情谊,一方面也安全些。
可这个建议遭到了张寒英的婉拒,她可不想留在袁州府,父母兄弟都在京师,她在袁州府也不自在,还不如跟在他身边,至少还可以到处看看。
这些日子袁州府的主官杨知府是即惶恐又兴奋,自从他的辖区出了个太子妃,他就知道自己的前程是有靠了,虽然张大人一家搬去了京都,可张家还有一大家子在他治下呢,想着自己看顾好张家怎么说等以后在太子面前也有功不是,没想到这机遇来了谁也挡不住,谁知道呢!
这太子带着太子妃省亲来了,虽然也不是真的省亲,可要去湖广袁州府也不是必经之路,可太子还是派人来传话,他们要在袁州府停留几日。
这还不是为了太子妃?这张家女儿可真是好命啊,东宫独宠,太子有如此珍重,看来他靠上张家是正确的。
眼看着太子车架就要到了,杨知府整理官帽,又看向一旁紧张搓手的张家家主,太子妃的大伯
“茂之兄,家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张桢拱手道:“杨大人放心,家母和内子都已安排妥当,她们都等在青园里给太子妃请安呢。”
杨知府点头,摸了摸胡须道:“太子妃离家日久,定是十分惦念家人嘞。”
张祯汗颜,也不敢实话说这侄女和他们也不怎么亲
遥遥地已经能见到太子车驾影子,杨知府连忙带着大小官员上去迎接。
太子虽然口口声声只说是顺道来看看,可张家人口多,宅子本就住的紧凑,且张父一支本就被分出去了,太子妃在老宅也没有房间,总不能去张家那个小宅子,最后还是进了知府给准备的青园。
这原是富商的一处别院,知道是做太子夫妇驾幸之所,自然高高兴兴献了出来。
太子知道后,倒是只说借住,等他走后还是要物归原主。
前院一派热闹,后院也是燕语莺声
张寒英从来没见过她的祖母竟然会笑的如此慈爱,其实她觉得以前肃着脸的祖母更顺眼
等那些官家夫人走了之后,只剩下张家自家人,张寒英也卸下了满脸的堆笑,众人还以为她要算以前的账,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见众人低头,她不由地感到好笑,长辈间的龌蹉她也是清楚的,不过那都是他们长辈间的事情,她没权利替米氏谅解也没有立场说什么算账。
若是因为她如今做了太子妃就回来算账,也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账要算,手有五指各有长短,长辈有所偏爱也是正常,她本也没放在心上,而且她是失忆之人,在她心里,这些亲人不过也就是相识一年的陌生人。
张寒英笑了一下,用手揉了揉脸:“祖母伯母勿怪,我今日笑了一整日,脸都僵了,如今都是自家人也都自在些吧。”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寒英又让人把她准备给女眷的礼物拿来,都是宫里的一些精巧收拾和华美宫缎,长辈还崩得住,姐妹们却已经雀跃起来
“你……你是春儿吧!”大伯母指着李春儿惊讶道
他们也知道李家的女儿留在宫里做宫女,可没想到竟然是在张寒英身边,这次竟然也跟来了
“回大夫人,正是,如今奴婢在东宫当差,是侍候太子妃的。”李春儿笑盈盈地回道,把从宫中女官那学到的礼仪发挥到了极致。
“这……还真差点没认出来,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倒真像宫里出来的了。”大伯母杜氏围着李春儿打量了两圈,感慨万千。
这宫里就是不一样,侄女做了太子妃威严华贵,这乡下小丫头进了宫当丫鬟也大变样。
“嫂嫂又说傻话了,她可不就是宫里出来的。”三婶苗氏话刚落就引的众人低笑,就连张寒英都笑了。
“春儿,我这里也没事了,机会难得你也回去看看吧。”张寒英对李春儿说道
李家离青园还有一段距离,大伯母立马叫人去安排车送春儿过去。
“奴婢就不去了吧。”其实也没什么看的,李春儿心中还是有怨言的
“去吧,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我这里还有春红呢”张寒英笑道
“春儿姐姐就去吧,太子妃这边你就放心,这是太子妃给您的赏赐,还有我们也凑了些礼,望你不要嫌弃。”春红拿出两个荷包
“这……这怎么好意思。”李春儿眼圈红红
张家人见此也添了些礼,最后李春儿没经得住众人相劝回了李家
三婶苗氏趁着喝茶的功夫又偷眼瞧了瞧高高在上的张寒英,那通身华贵气派那里是曾经穷酸的张家大丫头。
见大嫂杜氏带着打扮一新的二姑娘奉承左右,心中讪笑,她对窝坐在一旁的女儿道:“你也带着妹妹去你大姐姐面前露露脸,别在这里紧发呆。”
张心菊懒洋洋道:“娘你不觉得晚了吗?以前也没见你们这么对大姐姐好过,现在讨好不觉得晚了点吗?”
这个死丫头,苗氏趁人不注意用手戳着女儿脑袋:“今日不同往日,如今人家是贵人那还会计较那些小事,你就算讨好不了,别人为了脸面手指缝里掉出来的那点好处都够你受用的了。”
张家如今在宜春受人捧着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出了个太子妃,难道她会公告天下说家人都她不好。
“你只要是太子妃的妹妹,在她那露过脸,那就是莫大的好处,你懂什么,快去。”苗氏催促道
在旁边吃点心的小女儿闻言立马起身道:“娘,我去。”说着仗着人小冲破人墙就钻了进去。
“你跟你妹妹学学。”苗氏恨铁不成钢,大的点不透,小的太机灵,她都生了什么女儿
“好了好了,我去。”张心菊耐不住母亲的唠叨,起身往那边走去
“要是这太子妃一直在宜春就好了。”这样女儿的亲事更容易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走到半路的张心菊听到她的嘀咕,转身回道
切,她难道不知道,苗氏朝女儿催促地挥了挥手。
张寒英待姐妹们都是一样,并没有突出最喜欢谁,倒是很给脸面,又额外给了很多东西。
张家人心满意足地走在回去路上,杜氏扶着曹老太太好似不经意地说道:“太子对老太太倒是很恭敬,明日说去家里看望你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曹老太太这一生从没有这么得脸过,这是她一声最风光的时刻,从没想过一国太子竟然会对她恭敬至此。
“太子有公务在身,不来也不要紧。”
苗氏也在旁边恭维道:“是啊,太子殿下待人那是真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真是把我们看着一家人的,也是真心孝敬老太太呢。”
曹老太太被她这话说的心情更好了
杜氏在旁说道:“其实照我说,太子妃说不得就因为长得像老太太才有这福分,今日我看太子多看了梅丫头好几眼,说不定就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太子妃,明日不如让几个丫头多去陪陪她们姐姐,以后姐妹分开了,再想相聚就难了,老太太你觉得呢?”
苗氏闻言看了一眼大嫂,眼中露出嘲意,不过这个主意也有好处,她自然不会反对,谁知道老太太又是什么想法呢?
如今做太子妃的可不是她最疼的孙女,说不得老太太也和大嫂一个意思呢
曹老太太扶着杜氏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笑意也淡了些:“老大家的说话越来越不讲究了,这话到你嘴里都变味了,太子没见过我们这么多亲戚,多打量几眼你也要多嘴。”
对于要不要送姐妹们去陪太子妃,她却没有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