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祁尧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病去如抽丝,这一觉倒是把他的精气神都支起来了。
许和带着侍人给他洗漱梳头,在一旁说道:“殿下今日瞧着气色红润,玉体大好了。”
祁尧任侍人为他换上一件常服,轻笑道:“倒是浑身轻快,应是无大碍了。”
“不如小的再请谢太医来一趟为大郎看看?”许和询问道。
祁尧颔首,谢氏医学传家,太医谢致虽年轻,却天赋奇高,继承谢家衣钵,于医道上很有造诣,这人也可算上祁尧的专属大夫了。
太医院虽在皇宫外,但太医都要照例侍值,便于传唤。
因此,不过一刻钟,谢致就赶到了东宫,祁尧着一件绯红窄袖圆领袍服,腰间佩一玉带钩,衬的面如冠玉,品貌非凡,正坐在堂中等着他。
谢致为祁尧把了把脉,垂首恭敬道:“殿下身子已无大碍,病邪已去,阳气顺行,虽仍有亏空,但较之以往来却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
祁尧闻言沉思不语,他这次染上风寒也是奇怪突然,一下子来势汹汹,发热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但在之后便是骤然好转,如雁过般了无痕迹,难不成这也是重生带来的影响?
因为初期灵魂与身体不容,才以如此强烈的反应,以疾病的方式表现出来?
那之后呢?祁尧不由想到,待到灵魂与身体彻底交融之后,他那先天的不足之症是不是同样因为着可以治好?
祁尧再次伸出手,“谢少常再替孤详细诊诊看。”
谢致下意识朝祁尧看去,见他神色严肃,不由小心翼翼地再次诊脉,越诊越是正容亢色,手上位置也是不断变换,良久才放下去,最后面容郑重说道:“臣详细诊之,发现殿下的身体确实好转了许多,阴阳协调,体内沉疴渐愈,臣再辅之以医药,长此以往调养之下,殿下便可近如常人般了。”
谢致脸上还带着惊叹的神色,这的的确确是个奇迹,以往他给太子殿下诊脉,都是发现其体内亏空,阴阳不调,恐有早殇之像,但按现在的脉象进行发展来看,确是好好调养就可如常人寿辰了。
虽可能还是达不到常人身体的强度,但比之现在已经是好太多了。
祁尧倒是在心绪激荡后又重归平静,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若算上前世,他都可以称做为老妖怪了。
但这重来的一世,好转的身体,让他有更多机会和时间来陪伴他所爱的人,来塑造大安的盛世风华。
谢致为祁尧开了几张固本培元的方子,他回去还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为太子殿下定一个长期的治疗计划。
得了个好消息,祁尧心情不错,他觉得也可以让他阿耶也开心一下。
早几天前,他就在思考如何提升大安军队的整体素质,大安建国之初,便是面对着前朝遗留下来的各种弊病,前朝昏聩,引外族之力制中原,引狼入室,乱我华夏,因此大安格外重视军事武力。
但将后世大浪淘沙而得出的练兵之法,运用于现在的大安军队,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要想训练出一支虎狼之师,也是个长期的过程,到他日,这只军队将是战场上最锋利的剑,让敌人闻风丧胆,血肉发疼。
到未央宫时,祁凛刚处理完一批政务,正在歇息。
祁凛看着祁尧红润的脸颊,问道:“身子大好了?”
祁尧心情愉悦,轻笑道:“阿耶放心,儿病已好,谢太医还说儿这一病倒是有枯木回春之像,这身子骨都比以前好了。”
祁凛把他拉到身前仔细打量着,还转了个圈,随后拍拍肩道:“既如此,当真是大幸,阿耶的尧儿自是有天人保佑。”
“不说这个了,阿耶昨日不是还说想知道儿说的练兵之法是什么吗?儿今日便可带阿耶前去试验一番。”
祁凛听了,抛下奏章,换了常服,跟着祁尧一起出了宫,前往禁军军营。
正值晴光大好,校场上一片喧嚣,热火朝天。
祁尧二人并未大张旗鼓,白龙鱼服也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入军营前先派高长玉将禁军统领温秘唤了过来。
温秘神色紧张的跟在高长玉的身后,“陛下殿下今日来军营中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究竟是何事能劳得这二位一齐大驾光临?
温秘将人迎入官厅中,祁尧说道:“温统领不必紧张,只是孤最近新得了几种练兵之法,想来试验一番罢了。”
温秘思绪错乱,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太子殿下自幼体弱,从不曾接触过这军队之事啊?怎么突然这样突发奇想,甚至连陛下都陪着胡闹吗?
祁尧看着温秘脸上不信任的神色,笑了笑,他这一番经历也确实有些离奇,难为人道,不信任是正常的。
“孤这些方法,温统领不妨试验一下,若遇着善的,也能取其精华。”
祁凛冷目一扫,温秘立即一个战栗,回答道:“殿下请说。”
祁尧接过高长玉递来的笔,边写边说:“这第一项练兵之法,便是这立如松之军姿。抬头挺胸,纹丝不动。”
“这站军姿时可配合口号进行,如向左转,向右转,可以有效的磨练士兵的意志,加强军队的纪律。”
祁尧叫近身侍卫上来演示一遍,来之前他特地做了准备。
温秘有些怀疑,这不就是简单的站着吗,再加上几个口令,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要知道一只优秀的军队绝对是一只纪律严明的军队,但一个军队里最难培养的也就是纪律性。
令行禁止,使命必达,难而珍贵。
但祁凛眉头紧锁,他是一个比温秘天才的多的将领,他从这几句话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祁尧将几张图纸递给温秘,“温统领派人将这些布置一下,我们可以先去试试这军姿之法。”
温秘吩咐下去,将近来的一百多名新兵集合一起,领着祁尧等人到了训练台之上。
温秘对着祁凛祁尧说道:“这些都是最近的新兵,还没有接受过的训练还不多,殿下训练起来应会见效更快。”
底下的新兵尚不知为何要集合,也不认得台上之人,还在接头交耳,窃窃私语中,唯有前面几个少年看清了台上之人的面孔,都是一顿紧张和疑惑。
这些都是勋贵子弟,被家中人送来磨练的。
温秘一敲锣,场上立马肃静起来,他大声说道:“现在每人前后左右一尺半距离,马上排列好!”
新兵们虽迷茫,但也马上跟着指令做,但这开始场面实在是混乱,废了点工夫才排好。
因为人数不多,温秘也就没有用传声员,“现在!就在原地!抬头挺胸!立正站好!”
温秘叫来一个刚刚训练过的士兵在前面演示,“看到没有!都给我这么站!”
温秘说着还派几个士兵下去巡视纠正,“都站好了!不许动!”
底下的士兵们开始还不觉得,这简简单单的站着,难道还能比平时的训练累?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失,酸软僵麻感渐渐涌上来,但却不能去调整,必须一动不动,身边还时不时有巡视的士兵路过,冷不丁的抽一下你的手,看你站的认不认真。
有几个本想进来浑水摸鱼的贵胄子弟们更是内心叫苦连天,他们可从没有这般痛苦过。
祁尧看着下面熟系的列队和军姿,点点头,这也真是奇景。
祁凛亦是在观察,道:“这些士兵的精气神看着倒是比刚才好多了。”
温秘亦是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副肃穆端正整齐的样子可比刚才那东倒西歪,吊儿郎当的样子好看多了。
“再让他们站上一刻钟。”祁尧看了眼天色说道。初次站军姿的人觉得累是正常的,一般半个小时左右正好。
温秘问道:“陛下殿下可要先去营中休息一下?”
祁凛抬手拒绝,“不必,朕就在此看看他们训练。”
祁尧亦是点头。
温秘便退之一旁,不时还回答几句祁凛关于禁军事务的询问。
士兵们从额头一直流至下巴,最后滴入泥土中,正当咬紧牙关时,终于听到了温秘的放话,“好!休息一下!”
这一众的士兵顿时松懈下来,筋疲力尽的弯下腰捶着腿,背脊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统领这是那找来的折磨我们的方法啊?!”
“亏我还觉得这站着还不轻松。”
“谁不是呢,老子的腿都感觉被人锯了,没知觉了。”
吴方轻轻拍拍站在前面的崔泽,“阿泽,你看见上面站着谁了吗?”
崔泽转过身来,严肃点头,“我看见了。”
“你说这两位怎么会突然来看我们这些新兵训练?”吴方心里怀揣着隐隐的紧张与激动。他之前随父亲拜见太子殿下,只敢偷偷的窥探一眼,今日一见,陛下甚是威严凛然,殿下也依旧容恍月举,风姿绝世。
“圣人心思何敢猜?你我好好训练即可。”前日哥哥回家还听得其对太子殿下的赞美之词,崔泽心中亦是好奇,但是他面上还是一片沉稳之色,不露分毫。
“还是阿泽说得对,你知道不,刚刚我觉得我站的可好了,殿下肯定会瞧见我……”
崔泽沉默,这乌泱泱的一百来号人,殿下能瞧见并且记得谁?
崔泽没想到的是,祁尧不仅瞧见了吴方,还瞧见了他。
方才仍在站军姿时,温秘就回答祁凛说道:“这些新兵大多数是从家境富裕的良家子里招募的,朝中也有几家世家勋贵将他们的孩子送进来锻炼。”
祁尧闻言问道:“不知是哪几家世家勋贵?”
“有清河崔氏,峡山金氏,威武将军府,还有吴将军府。”
“哦?清河崔氏送来的是哪位子弟?”祁尧兴致来了。
“是崔氏家中二公子,如今崔少傅的弟弟崔泽。”
祁尧凤眸一挑,有趣了。
事实上,崔涟身为少傅,本就该是天生的东宫官吏,但他却并不为祁尧授课。
当时祁尧正是因为身体原因被朝臣质疑的时候,祁凛也才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朝中风波四起,祁凛直接封崔涟为少傅,却让他担任祁介的老师,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当然,选择崔涟也是有原因的,出身清贵,家世显赫,祖父已致仕,是学贯古今的当世大儒,父亲担任这国子监的祭酒,向来专于治学,家学渊源,崔涟虽年纪轻轻,亦是超群出众,博学多才,远超常人,足以为祁介的师傅了。
锣鼓一响,场上的喧闹顿时散去,士兵们都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
温秘喊道:“继续刚才那么站着!保持军姿!不准动!”
温秘收了嗓子,给祁尧指道:“殿下您看,第二排左数过去第五个的那个小子就是崔泽。”
祁尧顺着看去,一眼就看到那在人群中显得尤为高挑出众的少年,面容坚毅,身姿挺拔。
这清河崔氏当真是宝树丛生之地,这家中的子弟怎一个个都这么卓尔不群。
温秘又让士兵将接下来的队列训练动作演示了一遍。
演示完了,温秘清清嗓子,放声道:“现在听口令做动作!向右——转!”
底下的新兵们还沉浸在战立的状态中,脑子并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先行动作,就是——他们的身体各有各的想法,有的向左转去了,有的还向后转了,更有甚者一个腿软直接把自己绊地上了,整个训练场是一片东倒西歪。
温秘面色铁青,皇帝太子都在这,这些家伙们丢的可都是他的脸,“都给我站回来,看看你们这都像什么样!”
祁凛倒是有些忍俊不禁,这种混乱中又带着几分诡异好笑意味的事还真挺难得的。
祁凛不知道他与后世看到那些军训名场面的人的表情是多么一致。
“都打好你们的精神!听好口令——向右转!”温秘吼道。
这次有了准备,场面比刚才的好看多了,至少底下的士兵基本上都转对了方向。
但是整齐度还有待提高。
祁尧笑了笑,“初次训练大多是这样,待他们习惯就好了。”
他刚刚盯着崔泽看了一会,这个少年倒是适应的不错,指令也跟上了,动作也正确,是个苗子。
日头渐高,祁尧身体尚有些虚弱,正好宫中送来了些需要祁凛审批的政务,就先退至营中休息。
祁凛坐在主位之上,奏章一本一本的过,高长玉在一旁将所有的奏章整理好,交给小太监和侍卫护送至三省尚书处。
很快,祁凛就结束了手上的工作,他搁下笔,看着一旁疑似发呆的祁尧问道:“想什么呢?累了没?”
祁尧收回神思,他其实在回忆刚刚的训练,只是一想到崔泽,崔涟的面容就在他脑海里飘过,世人都说当今太子殿下世无其二,祁尧自己就长得极好,周围的人也是各有各的风姿,但他却独独对崔涟念念不忘,初见似天山上的一抹雪,仔细看来才发现原来是红尘中的一枝青竹。
祁尧回话道:“儿想起了士兵们训练的样子。阿耶放心,儿不累。”
祁凛点点头,“这训练之法很不错,简单却内有乾坤,可以极大提高士兵的精神面貌。”
“都是他人的智慧,接下来还有不一样的,阿耶等等看。”祁尧浅浅笑道,“这几家勋贵倒是舍得孩子,送来军营磨练。”
祁凛站起身来,在营中踱步,“子弟成才俊,忧国利家,一姓之门方能长久。这些都是聪明人,不聪明的,过河之时会被淹死的。”
“食我大安之禄,仍心存他念之人,阿耶自是会看见,但那素日恭敬拘谨的宗室心里想什么却无人可见。”
祁尧看向窗外,有微光透出,碧空如洗,室内明朗,昔日大安的那片天,在他死后,染上了不少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