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数数,可能已是她第三次女扮男装了。
只是这回的衣着更加华丽,月白色长衫上绣银竹,腰间束着青色腰带,带边点缀块浅色玉珏,更显陆十一贵气十足。发髻样式也与前几次大为不同,衬得她面容精巧英气,双眸不似含春潋滟,反若饱含野心聪慧。
沈郁离瞧之,合扇大悦:“虽和我不相似,但也够了。”
要说为何会变成现下的样子,还是半时辰前的一个小小意外造成。
陆十一与嫡妹在竺院布坊分别后,为不再遇茶舍小厮说些民间八卦,故意走了桥下小路。哪想却被一位十岁出头的童子缠住。
那童子抱着她的大腿大喊娘亲,周围人见她衣着华丽而孩童衣衫不整,皆对她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趁机投石砸她。陆十一为避免伤到小孩,便侧身替他挡住石块,结果那小童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更是过分地大哭大喊起来。
要么说小孩子的哭闹声足以毁灭地球呢。陆十一实在被他吵得不耐烦,便蹲下问他:“你这小孩,我不是你娘亲,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小孩听了,止住泪来,神色竟冷漠不少:“由此桥下过便是我额娘,不对我养赡,我便叫人打你。”
“……”懂了,是来要钱的。
陆十一长叹口气,了然扔石块的必然也是眼前小孩的帮凶,又见对方拉着她腿的手腕青紫,想起躺在奚官局里的三具尸体,不禁心生怜悯,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递交过去:“仅此一次。”
可那小孩接了钱,却颇为不屑:“只有十个铜钱,你糊弄谁呢?”
陆十一听到这句话时,气头已经上来了,但再怎么着,她也没办法对小孩动粗。眼见着这孩童又要苦恼,她干脆魔法打败魔法,抬起袖衫声泪俱下地朝周围人开演:“你莫要再演戏了!早些时日,你来我府上偷东西,是我阿姐见你可怜才饶了你。哪知你这孩子怀恨在心,报复我阿姐就算了,连我也一起污蔑。”
那小孩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哭声都止住了,陆十一立刻乘胜追击:“我如今才二八出头,你看起来已有十岁,十年前我才未到总角,哪有生子的道理!”
周围的人一听,觉得有理,又纷纷改了口风斥责那小孩无理取闹。就在此时,有一身着青衣的男子由人群中探出,四处与旁人行礼致歉,见到陆十一,更是毕恭毕敬地礼道:“小姐,您怎会在此处。”
沈郁离此时穿着与她初见时的那身衣物,虽素雅,但到底华丽,加上他的态度和话语更是做证了陆十一方才说的一切。那小童也觉得错惹了人连着就要跑,沈郁离笑里藏刀拉住他,再次朝围观者道:“打扰诸位,这位小童,还是交由我们府上处理。”
说完,周围人才寥寥散去。其实围观人中有觉得这两位公子小姐面熟的,但他印象中二人并无联系,况且白衣与官宦人家本就有隔,便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讪讪而去。
沈郁离眯着眼睛笑道:“陆姑娘何时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这是第二次被沈郁离抓到擅自出宫了,她能听出来沈郁离话中嘲讽的意思,便也扯了个笑:“还好还好。”
对方分明将方才的一切全然尽收眼底,不知拿这事取笑她有什么好处。陆十一自然没有好脸色给沈郁离,就又蹲下对着那小孩叹了口气:“你这年龄应该去私塾读书,你父母呢?”
“私塾?”小童听了,更是笑得灿烂,“官家小姐官家公子在我这年龄必然会去私塾,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取你们钱财也不过富贵均分!”
说完,转头就跑了。陆十一正想去捉住对方,沈郁离就拦下了她:“罢了,改变不了什么的。”
她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沮丧,正色道:“可后宫不就有在变好吗?”
沈郁离未料到陆十一说后宫的事,才反应过来,必然是她苏醒后白太医将他对后宫进行名册制度改革的事情告知给了陆十一。沈郁离嘴角带了笑意,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差:“那也是多亏了陆姑娘。”
听了这话,陆十一又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说完,她莫名感到心头烦躁,想起在桥上茶馆里听到的荐福寺一事,更是大脑运转失常。说实话,陆十一开始时怀疑过今日来荐福寺的贵人便是沈郁离,可那贵人早已在一个时辰前便回了宫中,沈郁离此番穿着也不符合祭拜礼制。
想着她曾听闻对方会与东宫事务打交道,就没好气道:“你将那贵人送回宫了?”
沈郁离看穿她的心思,笑着接话:“送到坊外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陆十一抬眼瞧去:“沈大人又要悄悄忙什么?”
沈郁离道:“说来此事与陆姑娘最关心的买尸案有关。我本来不打算劳烦你,但既然我们在宫外相逢,现下也过了宫中门禁,就劳烦姑娘再帮我一忙。”
陆十一听到买尸案,立刻好奇道:“什么忙?”
“假扮舍弟,前去下棋。”
*
设宴场所就在开化坊间最红火的名扬天下酒楼。
她换好衣衫后与沈郁离踏入酒楼,早有小厮在前等候,对方明白今日贵客身份,战战兢兢地行礼就带着两人朝后院方向走去。
陆十一跟在‘长兄’身后,思绪万千。她没有问沈郁离的弟弟是何人,沈郁离也便没有告诉她。她忽然看着这道熟悉的背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认识过自己在琻朝的这位上司。
阴狠毒辣的形象对方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透过她的眸光望去,不知为何,陆十一总觉得沈郁离眼中的底色是悲凉的。似乎二十岁的年月,叫他看透了世间凉薄生死,宫内尔虞我诈。
她只能肯定,他绝对不是什么宦官男宠,也绝不是众人眼中薄情残酷的小吏。
之前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只是因不想知道太多而在宫中明哲保身。但临冬案后,陆十一又觉得,自己不能不了解,若是不了解,便放弃了话语权放弃了自身讨薪的资格。后宫女眷众多,盗卖尸骨只为配阴婚,而配阴婚所得利润早已大过活人,所以才会出现残杀临冬案。
其中危险和蔑视人权的道理,一个普通的面首不可能知晓,一个薄情残酷的人不可能会出手去管。
这也是让她在闭关十日里决定的事——真正地和沈郁离联手,而不是表面上的配合。
因此,今日她听闻沈郁离要她扮演家弟时,陆十一第一反应不是‘二十几日没见面你就说这个’,而是种欣然。了解买尸案的调查结果,也能顺便了解对方。
她换衣前问过沈郁离是否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沈郁离对她说:“什么都不需要,家弟不太爱说话,但棋艺极佳。我知道你精通棋艺,不说话,下一局棋就够了。”
陆十一在现代棋艺的确甚好,在初中三年级时,她已拿到围棋五段的证书,不过由于不愿走特长生的路,才又参加了中考,到最后成了个普通的学生。她不知沈郁离是怎么知道她会围棋的,可能知晓了她曾和答安及韶良对弈。
名扬天下酒楼的后院雅座外修了道竹林,绕过竹林及垂落地面的柔纱,则可看到院内在水池中央筑了石桌,石桌上放置棋盘,正是待她所用。
水池石桌旁用餐的亭中,早已有位身着二品官服的男子落座,其头戴乌纱羽冠,腰间点缀墨色玉佩,看来已是不惑之年。
沈郁离携她朝对方行礼,介绍道:“巡抚大人,这位便是我家弟沈林,他幼时喉腔受过伤,不喜言辞,故在下替他朝大人问安。”
陆十一随对方行了个动作,但未言语,只觉巡抚有些眼熟。
那巡抚看起来面善,也不觉得不出声有些什么,反而惋惜道:“古人皆说天妒英才,我入京前便听闻大理寺卿家的二公子棋艺无人能敌,云某实在好奇,这才在公子邀请时望见二公子一面。若是公子早言二公子身体不适,我云某也不会强求。”
听了这句话,陆十一颇感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巡抚竟是今日下午所见的云夏姑娘的父亲江苏巡抚!而沈郁离,竟然是当朝大理寺卿家的嫡长子!可一个朝廷正二品命官的嫡长子,怎么会进宫当掌事?
似察觉到陆十一的目光,沈郁离只淡然笑道:“家弟身体无恙,只是不爱言语罢了。大人莫要见怪,棋艺好,也只是未遇到相当之人。”
这顿饭吃得极快,巡抚也在酒过三巡后放下架子,迫不及待地就邀请陆十一前去石桌对弈。
陆十一没下过那种官场棋局,开局时让了几子都被白巡抚抓了个正着,对方嘟嘟囔囔,有些不悦的意思:“沈公子莫要让我,在下棋这事上,我有时候连沈大人都能胜过。”
巡抚口中的沈大人便是沈郁离的父亲大理寺卿了。
听了这话,陆十一也只好拿出真本事来。
巡抚执白棋,她执黑子。几回过后,白棋挂角,黑子欲强行脱身,棋盘上竟形成双飞燕之势。白大人见棋局对自己有利,又大喜,聊起家常话:“说来我看两位公子皆样貌出众,你父亲与我在二公子出世前,还曾指腹为婚过。”
陆十一听到这话外似有白大人想和她结亲的意思,她手下一抖,险些落错子。
“指腹为婚终究是笑谈,不知沈大人是否还记得了。”
话语间又过了数回合,沈郁离正要开口接上指腹为婚的话,陆十一却在此时搁子朝白巡抚行礼:“白大人,承让。”
再看棋盘,方才被双飞燕定式险些击杀的黑子早已占了上风,推算不过再三回合便会大败白子。白巡抚立刻哑然,颇感讶异。
更新ing看到掉了两个收藏感觉天塌了T T但是还会继续写 已经一半了 还有一半就能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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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p.54 双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