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宝女官,这么晚在琉璃屋内是有何事?”
晓翠被这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够那玉镯,哪想竟未够着。
她只得先转身过来,发现来的人竟是沈掌事,立刻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解释。支吾半晌,故意侧身往玉镯那边移步,想趁对方不注意时取回,便边行礼边道:“沈掌事,尚服局有女官高烧不退,奴婢本想去太医局请人协助……”
“答师兄这些天不都在吗?”沈郁离冷声打断她。
晓翠瞟了一眼沈郁离,双手收在袖中,此时正紧张地勾在一起:“答……答安公子他忙不过来,所以……”
沈郁离眯起双眸,笑道:“也是,只有他一个人,必然忙不过来。辛苦掌宝女官这么晚还要去太医局。”
“是,是啊。沈掌事也是,这么晚,还未休息。”掌宝已靠到云桌旁,将一只手从袖中抽出,看到沈郁离侧身望月,立刻伸手去摸那只玉镯。
哪想他正巧在此时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盯着她的手,叫晓翠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沈郁离道:“只是这几日劳累些罢了……说到这个,掌宝姑娘在尚服局内工作,本官恰好有一事相问。”
他朝晓翠的方向走了一步:“丽贵妃宫中几月前丢失了一块玉镯,此镯乃是去年万国来朝时,胡人进贡的宝贝,上雕紫色夜光石。本官听闻最近后宫女眷中流传着一个故事,传闻若不给紫色宝石晒月亮,便会引出冤魂。我想,掌管各宫珠宝记录的掌宝女官,是否有什么线索呢?”
晓翠一听,立刻收回了放在玉镯上的手,转念只觉得气愤异常,不肖想,便知自己中了眼前人的圈套,方才的不安恐惧全然变成了被羞辱后的怨念。
她虽说只是个正八品的女官,可沈郁离的掌事职位乃是几年前才临时设置,明面上讲是从五品,连自家尚服品级都够不上,只因背靠着丽贵妃就如此嚣张,觉得谁都应该高看自己一眼。
晓翠早就看不惯宫里仗势欺人的东西,心想,这沈郁离用这般手段诬陷自己,必然不打算给她留活路,干脆又把往日那般毫无顾忌地态度拿了出来,冷声道:“沈掌事觉得玉镯是我偷的?”
沈郁离倒也没生气,平静道:“只是恰好看到掌宝女官拿出了那一模一样的玉镯,所以才来问问。”
“只是?恰好?”晓翠朗声笑道,“沈掌事不知在这琉璃房外蹲了多久,不用猜都能想到,此刻,早已有暗卫等候您的命令了吧。也不知道那羽林郎将伏析大人,凭什么愿意做小伏低的奉承你。”
她是擅长激怒别人的,明眼望过去,沈郁离的脸色已经很难说是好看了。晓翠哼哼两声,好像这块玉镯真和自己无关一般,继续道:“沈掌事要拿走便拿走吧,反正我不配戴这样高贵的镯子,死前看上两眼,已经是皇恩浩荡、荣幸至极了。”
若是说晓翠是无理取闹,倒有些偏激了,她看起来是当真不知道这块玉镯乃是丽贵妃的宝物。这玉镯从质地看来,分不出好坏,唯一能体现它好的,只有中央镶嵌着的那块紫色夜光宝石。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丽贵妃必然不会对一副镯子这么上心,晓翠想得很简单,就是这玉镯根本不是丽贵妃的。
她说这话言外之意,不过是冷嘲热讽沈郁离拿丽贵妃当幌子,实则想自己独占罢了。
沈郁离虽心里听去不舒服,但好歹理智占了上风,便问道:“掌宝女官既然说这话,那这玉镯,可是何人给你的?”
晓翠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刚说完那几句话便后悔了,晚风一吹才稍有清醒。沈郁离这话相当于给她台阶下,那她也敬谢不敏,虽态度未变,但立刻答道:“前月里守宫灯的太监给我的。”
说完,又补了一句:“他与我示爱已久,我唯收下过这一件宝物。因无人会在玉上镶宝石,所以我也就觉得不是什么值钱的稀罕玩意。要真是丽贵妃娘娘的遗失物,掌事且寻他去问个清楚,与我没多大关系。”
事关礼制,掌宝自不会说谎,况且她本就与送礼的太监没发展到相亲相爱的地步,说背叛更是谈不上,便将对方姓名职务和所属官局全都一并告知给了沈郁离,想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说完已至寅时,掌宝晓翠在黑暗中又看了一眼发着紫色荧光的宝石,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
确定掌宝离开后,陆十一才由旁侧的游廊中现身,她将方才二人对话听得清楚,现在看向沈郁离的脸,对方实在称不上是平静。
她不禁打趣道:“沈掌事竟没立刻斩了掌宝女官,也算是稀奇。”
沈郁离叹口气,走到云桌那将镶紫水晶的玉镯拿起转身道:“陆姑娘就这么看在下?我身上的血腥味,当真这么浓烈?”
陆十一干笑两声,不愿和死板的人开玩笑,便凑过身去前看那玉镯。玉她是真的分不出好坏,却见它内里丝毫没有杂质,比孟兰女官和尚服女官身上的两块翡翠纯净不少,月光透过琉璃,竟也映出一片花色。
那颗紫色宝石被打磨地极亮,肉眼看上去便觉得光彩动人。尤其在黑夜,月色为它打光,由让陆十一想起自己在现世时误闯入奢侈品商店看到的一颗报价数不清零的宝石。
“真美啊。”陆十一不禁感慨。
沈郁离道:“你喜欢玫瑰,也喜欢宝石?”
他声音淡淡的,陆十一听了却觉得有些怪,不禁抬头反驳:“沈大人莫要有些刻板印象,自古以来哪本圣贤书规定了文人必须喜欢梅兰竹菊?文人也可以爱热烈的花,爱灿烂的宝石。”
月相朦胧,屋中一下暗了不少,沈郁离似乎带了笑:“下次万国来朝时,本官可以带你去一看,有比它成色更好的。只是价值连城,恐怕陆姑娘的薪水,要多攒攒了。”
“沈掌事只要给我记加班费,臣女就距离拥有宝石不远了!”她粲然一笑。
二人说完,又将话题回归到了正途上,沈郁离与陆十一一同朝方才掌宝晓翠所说的守灯太监住处行去。他一路瞧见陆十一这回不似以往那般急迫寻求线索,便轻笑道:“陆姑娘这回怎的不心急地前去那小太监的住所了?”
陆十一恍恍惚惚地答:“你出马了,我还担心什么。”
沈郁离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什么意思?”
他语气严肃不少,被这么正经一问,陆十一才回过头来,不经意间放缓了步伐,茫然道:“刚刚,你的某个暗卫说,他先替我们去了啊。”
沈郁离神色一变,立刻叫陆十一将方才屋外发生的事说出来。
陆十一回想,便是晓翠现身后,她说若叫晓翠看见她与沈郁离深夜出现在中花园,对方恐怕不会觉得他们是在秉公办事,反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她先躲至琉璃屋外游廊,见机行事。
当时,沈郁离未加多想便同意了。陆十一缓步行至游廊后,只见旁侧树影藏身处有一暗影,那人佩戴一柄雕花长箭,虽用黑纱蒙面,但仍能感到对方气宇不凡。她想起沈郁离说,今夜盯着的不只有他们两个,便擅自以为对方是沈郁离麾下暗卫,直接过去搭了话。
开始时,对方吓了一跳,却在看清她后冷静下来。只是那人并不对答,听了一夜她的吐槽。当晓翠说出小太监的住处姓名后,那暗卫才将将压低声音讲了一句:“陆姑娘,为防嫌犯脱逃,鄙人先行一步。”
说完便潇洒走了。
沈郁离听着神色越来越差,终于坦白道:“方才是为了要你安心小憩才说的谎,这几日,当真只有你我两个在守。伏析被我安排到太医局,时刻待命。”
陆十一听了,蓦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知自己和恐怕是真凶的人独处了将近半个时辰,立刻觉得懊悔无比,便要拉着沈郁离往小太监的住处跑去:“完蛋了,那他肯定是去灭口的!”
只是,为何那人知晓她姓陆?为何那人没有杀她反而听她一个人像疯子般自语了一夜?陆十一不敢细想。
等他们跑到守灯太监馆舍外时,只见屋内灯火通明,阵阵惊喊声透过高墙传出,她一下便卸了力,明白她们二人还是始终来晚了一步。
正巧由馆舍内跑出来个小太监,瞧见沈郁离了,立刻行礼:“沈掌事!沈掌事!出事了!”
似乎正在情急之中,也未觉得寅时沈郁离和陆十一共同出现有什么问题,忙为二人引路至院内,只见院中草席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
青年平躺在地,面颊已有凹陷之势,眼睛不自然地睁大直视月亮,嘴中不断反出呕吐物,臭气熏天,状态可怖,旁人皆不敢近身。
陆十一见对方还有一□□气,立刻上前去蹲下,不顾衣衫沾染,伸手欲为对方处理。她不断拍击青年的脸颊,涣散的意识终在某一瞬间稍稍聚集。
略显浑浊的眼球在看到陆十一的瞬间,嗓中爆发出阵阵撕裂般的惊呼,他奋力克制身体上的痛楚,控制不住音量般努力发音。
“都……东。”
说着,手直直抬起指向大门,之后,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馆舍大门恰好面东,她回头望去,只见沈郁离站在灯火缭乱的中心,正也稳稳地朝她看过来。
陆十一在偷听沈郁离与掌宝晓翠的谈话时,由旁侧地上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觉得那暗卫好像一直看她后,又顺手拔了一根给对方:“我一个人叼,好像确实有点不妥哈。”对方没接,似乎觉得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只是她收回手时,却觉得黑纱下的那双眼睛,有一点含笑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ep.47 游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