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静谧无声,偌大的饭厅中只有一老一少坐在木桌前,赵嬷嬷在旁伺候,昏暗的烛光泄着暖意,伶嫣端坐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面色冷漠的太后荆氏。
“圣上下旨,下月回宫。”
荆氏放下手中明光布匹,苍老的指尖掐着圣旨上的墨字,眉头紧蹙,“他这是想逼死我这个老太婆?!”
荆氏的声音似是能穿透整个大厅,让门口跪着李公公不仅捏了把汗。
“奴才也是按照圣上的旨意来着,您在这儿也有七个年头了,圣上也是想让太后您回宫颐养天年…”
李公公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一边用眼神瞟着旁边的伶嫣,好像再说“快劝劝太后娘娘吧,他快顶不住了!”
伶嫣忽略了李公公的眼神,一双玉手搭在了荆氏的手上,视线却落在了瘫在旁边的圣旨上。
七年来皇帝从来没有来过金安寺要求太后与她回宫,而这次却莫名的让李公公来此,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圣意难测,可知子莫若母,荆氏冷哼了一声:“他不过就是求个贤皇的名声,嫣儿要满十四,是要进敬德院念书的!”
伶嫣挑眉,原来如此,前几日探子来报,圣上下旨宣太后及三公主回宫,她本以为是纪氏有什么动作,没想到却是皇帝寻个名声……
少女低垂着眸子闪过几丝嘲讽,七年不闻不问,比不过在外的美名…
“他是怕哀家教不好嫣儿?!”
荆氏一拍桌子,下得跪在地上的李公公软了身子,太后威严,着实让人害怕…
伶嫣站起身,递给太后一杯热茶,轻拍后背顺着气,“皇奶奶不必动怒,这李公公不过是个传话的,下旨的是宫里的那位…”
少女面上挂起一抹灿烂的假笑,转身来到跪在门口的李公公面前,伶嫣身姿濯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她扶起瘫软在地的公公,语气柔和:
“公公不必害怕,皇奶奶不过有些不习惯罢了,下月初马车依旧,以后在宫里住着多靠公公关照…”
她和荆氏迟早都是要回去的,若是没个人照应,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少女将手上羊脂玉的镯子摘下,塞到了李公公的手中,一双媚眼浅笑盈盈,不禁让面前的李公公感觉轻松了不少。
还是三公主好说话……
李公公将镯子塞到怀中,擦了擦额头上冒着的细汗,看着伶嫣愈发觉得顺眼,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不少:“那就多谢殿下了,多劝劝太后,奴才在宫里候着了。”
伶嫣微笑的点点头,眸子里没有半分笑意。
李公公微微颔首,看了眼伶嫣背后的荆氏,一声“奴才告退”便转过身去,小跑着好像是背后有吃人的野兽!
看着李公公急匆匆的背景伶嫣嗤笑一声,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心疼自己又损失了一支羊脂玉的镯子。
“你这会儿开心了?”
李公公离开,荆氏面上的怒气消了一半,瞥着伶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伶嫣转身,落座在荆氏的旁边,扯着太后的手似是在撒娇:“皇奶奶不早就猜到了下月要回宫?可别说没有,昨日便让嬷嬷收拾佛堂,看着比宫里那位都心急…”
少女打趣,面上但多了几分揶揄,拉着荆氏的手靠在她的怀中,明明马上就要十四,是个大姑娘了,却稚气未脱,小孩子般的缠人。
但荆氏就吃她这套,被她哄的怒气荡然无存,轻点着伶嫣的额头,“哀家就是要气一气宫里的那位,怎得想支走便支走,想召回便召回!”
还冠冕堂皇的说是保护她与嫣儿,在荆氏眼里不过就是为了保全身为皇帝的脸面而已…
伶嫣笑笑不语,一旁的赵嬷嬷收拾着碗筷,面上却带着喜色:“其实回宫也好,明面上有人不会在动手了,太后也不用担惊受怕,圣上注重名声,公主出事丢人的也是皇室的脸面…”
荆氏点点头,面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
深更夜半,荆氏歇下,伶嫣独自在房内抄佛经,下月初回宫,她还有许多事安排,免不了身心烦躁,只能抄写佛经静静心。
不过抄的越久,伶嫣心情越糟,最后将手中的笔墨一扔,贱了一地的墨汁才略有舒心。
“殿下,后日会稽山宴会,您要去吗?”沐白在一旁看的犯怵,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烦。
啧,内心那股火气又涌上心头。
“不去!”
伶嫣闭了眸子,软瘫在榻椅上,早知道当初随意画的那几幅画这么出名,就算有人出万金她也不会在画了!
当时生活窘迫,地下暗阁又需要钱财,伶嫣拿不出便以“扶玉公子”的名头做了几幅山水画,谁知她随便画的成了世家贵族争相抢夺的“名画”,就连“扶玉公子”这个名头也变得特殊……
“可那些郎君都等着殿下您呢…要是不去多扫兴啊…”沐白靠着门框,眼巴巴的盯着伶嫣,就差开口说“殿下去吧,属下想去玩”…
“这次男装谁去搞?”伶嫣坐起身,黑漆漆的眸子盯着门口的沐白。
沐白一听有戏,不自觉的凑了过去,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属下!”
“马车呢?”少女挑眉,嘴角噙着笑。
“属下去借!”沐白急不可耐。
“皇奶奶那边……”伶嫣有心逗他,故作为难。
“属下让沐紫易容!保证万无一失!”沐白举着四指发誓。
“万无一失?”伶嫣不信。
“属下确定!”
沐白就差给她跪了下来,谁能想到堂堂暗阁第一的榜首为了游玩给人下跪……
伶嫣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好应下,不过每次去了贪玩的是沐白,受罪的是她而已…
“对了,听说这次宴请晋北的太子也会去?”伶嫣将腿耷拉在木桌上,摇晃着脚腕,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和白日里的大家闺秀判若两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大概是荆二公子应下的。”
沐白将丢落在地的笔墨捡起,心疼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这支笔是浙行产的,一支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银钱…
伶嫣不甚在意,只是皱眉怀疑,“这荆川宁什么时候和晋北太子有交往了?”
想到当初沈言拿着银针在她的脖颈上划来划去,伶嫣便不自觉的心颤,那样面善心狠的郎君在楚南着实稀奇…
荆川宁那二小子别被人卖了才好。
伶嫣转身,心想着大概率会是荆川宁缠着晋北太子,不然圣上能允许沈言在楚国结交知世家?
这也属沈言运气好,迎接他的是荆川宁这个二愣子……
沐白喜滋滋的去准备后日的宴请,春末本就适合游山玩水,会稽山上绿草丛阴,最是风水极佳的好地方。
天朗气清,早上会稽山被一层薄雾笼罩,今日有两件大事让世家公子兴奋,一来是扶玉公子收到请函,约定相聚在会稽山脚下,二来是晋北太子参与宴请,听闻沈太子大病初愈,游山放松心情。
皇城中扶玉公子的追随者数量庞大,听闻这次宴请公子要来,立刻向荆川宁自荐,一时间会稽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
还有人感叹,这晋北太子沈言真是好命,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便见了扶玉公子,一见公子怕是所有的病气都痊愈了。
在房中束胸的扶玉公子冷笑:一派胡言!
伶嫣运气好,今日又逢休沐,皇太后在佛堂诵经一整日,倒给了她出门的机会。
也不知沐白从哪里借来的马车,迎头的骏马被换成了两匹小小的毛驴,毛驴的头顶还有一撮红毛,看起来莫名喜庆。
伶嫣折扇一收,盯着沐白散发冷意,咬牙切齿:“这就是你寻的马车?!”
好歹她也是皇城中响当当的扶玉公子,一幅画可值千金,也不用这么落魄骑着毛驴去参加宴请吧?!
一旁的沐白有些委屈,伸着手捏着小拇指,“殿下就给了那么点费用,当然没有气派的马车……”
嚯,这倒成了她的错!
伶嫣丢了沐白一记刀子眼,转身解了毛驴与车厢连接用的麻绳。
“殿下就算你不喜这驴车也不用毁了它吧……”
一旁的沐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殿下颇为潇洒的坐上了这毛驴的后背,还得意的拍了拍毛驴的脑袋,抓了抓它头顶的红毛……
“殿下…你这是…”沐白为难的撑着车厢,看着走了不远的伶嫣喊道。
“本宫活这么大还没骑过毛驴,反正丢的都是扶玉公子的名声,也不在乎。”伶嫣一甩束成马尾的三千青丝,用玉扇指着身后那匹小毛驴,“喏,这匹是你的,咱们比比谁走的快!”
说罢,伶嫣也不等身后的沐白有没有追赶上来,一记巴掌拍到了毛驴的屁股上,嘴里还在念叨:“驴儿呀驴儿,本宫能不能准时参加宴请就靠你了。”
沐白丢下车厢也不顾形象,一下跳到驴背上,摇摇晃晃的朝已走远的伶嫣喊:“殿下等等我!”
*
沈言随荆川宁是一同来的,刚下了马车便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汇集在山脚,沿路的茶馆都已经坐满了人,看穿着都应该是这次宴请的来客。
沈言一愣,他竟不知那扶玉公子在楚国的威望有如此之大,不仅仅有各家公子,连不少小姐都一并出现,老少皆有,更有甚者还拿着包袱……
但大多数来客都两袖清风,宽大的袖袍里只拎着几坛美酒,仿佛要不醉不归。
“这就是沈太子吧,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有些人把视线落在了沈言身上,好奇的打量,见有人出声,便上前客套寒暄。
沈言一笑,春暖花开,更是惹得周围女郎惊叹不已。
这晋北太子好生俊美!
“在下沈言,初来楚南,见过诸君。”
少年开口,一身白衣玉冠,身姿挺拔,不似传言那般弱柳扶风,见此众多女郎更是心动不已。
众人吵吵闹闹自做介绍,一旁荆川宁倒是把视线落在了茶馆一角。
“王公子!”
众人一惊,顺着他的视线便看到了独自在茶馆角落饮茶的少年上。
没想到王家公子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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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