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白惊呆了。
她听到外面有人走近,但她竟然没听出来是太子的脚步声!
她看着太子举步到她身前,隅中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锋利分明的侧脸上,漆黑眼瞳被镀得剔透泛金,却莫名没什么温度。
“这是儿臣的人,父皇想做什么?”他直直望着对面的皇帝。
皇帝明显退让妥协下来,怒意消声灭迹,像个普通慈爱的父亲,道:“渊儿既喜欢她,朕又怎么会做什么?只是她秉性恶劣,顶撞于朕,朕一时动怒而已。”
真是睁眼说瞎话,能屈能伸。凝白心想着也怪难为皇帝,就听到太子说:“儿臣的人自来性情率真,直言直语。”
凝白瞪大了眼:???
之前他被她气得克制再克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德福又站远了些。太子这话绝不是在袒护心腹,一定在借心腹来骂陛下气量小不能容人!
皇帝显然被太子堵得想发作又不敢,只好转道:“渊儿来得正好,朕有事同你说。”
凝白被一句“性情率真”震得不轻,刚刚回神就听见这话,正琢磨要不要有点眼色自己悄悄告退,太子又偏头看她,凤眸迎着光竟有些温煦柔和的错觉。
他道:“老实些在外面等孤。”
凝白再次被震得恍惚:???
这回她总不会再感觉错了吧?!太子他明明就是在贴心交代她吧!
“我难道不老实吗?”脑子再恍惚,也没妨碍她回嘴。
太子听见她的小小声嘟囔,只瞥了她一眼。
——你难道老实吗?
刚刚才把九五之尊气得要杀人,凝白想辩又没话可辩,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惹是生非的小祸害,理不直气也壮扭头走了。
皇帝将他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眼看着那婢女礼也没施就潇洒走掉,一时间竟真忧心起来。
“渊儿,此女……”
赵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不咸不淡道:“父皇从前不是说不拘家世背景,只要儿臣喜欢便行吗?怎么,如今只是个婢女,就不作数了?”
皇帝语塞,这确实是他说的话,甚至原话是“只要你喜欢,便是浣纱女,朕也排除万难为你指作太子妃”。
他颇有些苦口婆心道:“枕边人与手下人总是不一样,朕观她行事鲁莽冒失,终有一日会殃及于你。”
明明是觉得凝白狐媚惑主,偏要扯冠冕堂皇的由头来劝诫,就如凝白所言,他恐怕还觉得自己哄得小心翼翼、甚是窝囊。
赵潜回顾自己前半生,多数时候是都在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可也从没有过赌气姑息养奸的愚蠢行径,他的好父皇竟从没觉得自己白窝囊了吗?
他语气甚是淡漠:“父皇还有何事。”
皇帝见他一副没事就告退的模样,有个念头转瞬即逝: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领走外面那个婢女??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皇帝沉声道:“朕知道琅琊一事你不痛快,这几日也在着手动陆国公,只是动作起来难免叫人抓住把柄弹劾。”
被点破,太子眉头都没动一下。
皇帝只好继续道:“有朕夹在中间,你终究是不方便。朕看小六新政推得不错,也顶得住非议,是个好苗子。待明年农司瓜熟蒂落,他历练出来,朕便下旨行宫休养,你监国,他辅政,想做什么,大刀阔斧做就是了。”
说完,看着太子,等待着他的反应。
赵潜委实不知道他的好父皇又在发什么疯,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父皇是在说笑?新政不是给衡儿练手的小玩意,那是他从此站稳脚跟的基石,何来历练一年交与他人的道理?”
太子容色略有克制,是他薄怒的前兆。
皇帝张了张口,赵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竟刹那间明白了。
这是觉得“溺爱纵容”不够,想拿权柄来哄了。多么苦心孤诣,感人肺腑。
换作几年前,赵潜会怒不可遏将御桌都掀翻。但现在他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不过区区小事,儿臣闲来抽空也就办了,父皇正值壮年,何须儿臣监国?”
“况且儿臣近来颇觉才疏学浅,已于前日传话去了上书房,不日便与诸弟妹一同复课,也抽不出什么手。”
太子没有动怒也没有讥讽,只随口一说,道了句儿臣告退后转身离去,身影从容断然。
赵潜还未走到门前,就见凝白在门外勾着脑袋朝他看,她眼睛立刻弯成月牙,激动朝他挥手。
就知道她做不到老老实实等着的赵潜:“……”
边上的德福弓身专注数着地砖,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啊?回东宫吗?还是出宫回家?”凝白问完,又好奇,“殿下,你是走来的吗?怎么没有贵妃娘娘那样的阵仗?”
赵潜停下,紧跟着的她也立刻停下,仰眸望他,明晃晃在说殿下您怎么啦。
赵潜突然有点头痛,他甚至找不出一个活物来形容她,小嘴叭叭不停,跟在他身后像个顽皮好动的小尾巴一样,活泼过了头,简直到了精力旺盛的地步,好像永远也不会累、不会倦。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今年多大?”
他怎么又忽然想到年龄上去了??
凝白很迷茫:“十六。”
十六已经成年,按说心性也该沉淀下来,她怎么就……赵潜的头痛一顿,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自己十六岁时。
极年轻气盛,恣意张狂。
太子又继续抬脚向前走,凝白连忙跟上,由衷发问:“殿下,你问这个干嘛呀?”
太子答非所问:“待会务必老实下来,不得做小动作也不得碎碎念。”
凝白嗯嗯两声,穷追不舍:“所以我的年龄怎么啦?”
她显然没当回事,绝对左耳进右耳出。
赵潜再次停下,“你做得到,孤有奖励。”
凝白一愣,顿时忘了什么年龄,太子今天也太奇怪了吧!
又是“儿臣的人”,又是“性情率真”,还特意交代她在外面等,现在居然连奖励也出来了!
她如方才见到他走进来时一样傻住了,聪明时顶聪明,傻的时候跟只猫儿似的。
“不想要?”赵潜难得兴致不错。
她觑着他的脸色犹犹豫豫,最终似是下定决心:“殿下,我救您纯粹是没来得及想别的,根本不是因为我想为您抛头颅洒热血,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耍花枪,没一句真心的。”
“您不必因此对我这么好,我也受不起。”
赵潜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番话。
她垂下头,踢着脚尖,完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凝白当然是在做戏。
太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救命之恩搞定?他绝不是在对她“好”,而是将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通俗一点,就是他的下属,同蔺齐没什么区别。
可她又不是来做他下属的,此时不说清楚,往后身份既定,再想要“犯上”他可不一定能容忍。
这确凿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倒也不愧是她。赵潜惊愕过后,很快恢复如初,“嘴里没一句真话,孤难道不知道你是在耍花枪?”
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那些鬼话。“算你还有些过人之处。”
比如此刻的坦白与善真,与她不住揪着衣袖的指尖放在一起,竟是十足可爱的。
赵潜睨她:“少气孤一刻,孤便容你一刻。”
成功扭转,凝白心中欢呼一声,管什么丫鬟下属,总之做他身边所有人里最特别最四不像的那个就对啦!
我们女鹅,真的是专业的,平时是不怎么着调也没什么谋划,但关键时候段位高得可怕……
所以……小赵啊小赵,抽空下个反诈吧(欲言又止拍肩.jpg
以及这章写到女鹅年龄的时候,突然想到作者从前的女鹅们十六岁时都有人疼有人爱,但凝白女鹅就好像长在山野溪边石滩的一株花,虽然自由自在,但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一想真是个可怜宝贝,想抱抱ruarua
但又一想,女鹅大概会一下跳到小赵身后,警惕且脆生生喊殿下这里有个怪姐姐!
然后小赵冷酷的目光投过来,缓缓抽剑(作者惊恐顶锅盖遁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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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