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瞧人家进退有度恭恭敬敬的样子,谁想得到这是来请自己赴鸿门宴的呢?
凝白心里在想着,却不知来请人的德福心里也在想,这女郎似乎早知陛下会要见她,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步履轻快,玉面从容,想来心中有沟壑,果真不愧是太子看中的人。
凝白这也算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皇宫,红墙碧瓦琉璃檐,真跟传言中的神仙殿似的,处处淌着光。
目光转回来,不期然看到远处经过的步辇,她好奇问道:“那是谁?”
德福看了眼,道:“应当是贵妃娘娘。”
萧贵妃出身富足,喜奴仆成群,在后宫中很好辨认。
凝白哦了一声,又似不经意问道:“那陛下的后宫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吗?”
德福:?
凝白真是好奇已久,她双眸充满求知看着德福。
德福被她单纯至极的目光看得一凛。她绝不是没头没脑傻问,一定是太子授意她这样嘲讽!
他谨慎道:“陛下并无七十二妃,在册妃嫔只有五十三人,其中见过陛下的不过三十来位,承宠更少。”
果然,她眼中露出“这还算少”的意味,德福头皮发紧:“自皇后娘娘薨逝后,陛下再未开选秀,也极少入后宫,后位空悬至今,足见陛下情深追念。”
凝白没忍住笑了一声,但她随即意识到这太作死,也很不尊重太子的娘亲,又牢牢闭上了嘴。
只在心里想,人在的时候开选秀进后宫睡女人,人死了倒惺惺作态情深起来,说句不好听的,情深给鬼看啊?
德福被她短促轻蔑的笑弄得流下冷汗,愈发肯定。她绝不是传言中太子随便从外面带回来的婢女,反而是太子不为人知的心腹。
在今天之前,太子一定详细吩咐过待会儿要如何专往陛下心头扎。
父子斗法,德福从不敢多嘴,这回门也没敢推。
凝白就推开门,长长的阴影落在光可鉴人的墨色金砖上,朝里走,脚步声清脆,像在轻叩金石。
她有点新奇,不知道用轻功踩上去会不会有声音耶。
走到最里面,又推开扇门,顺手关上后,凝白也没抬头,麻溜跪下道了句参见陛下。
半天没叫平身。
凝白一边偷偷挪动腿脚一边想,这倒不愧是亲父子。
刚想完,就听到皇帝开口了。
“太子是越发胡闹了。”
凝白觉得奇怪,这话是斥责吧?怎么好像也没多生气啊?
皇帝确实没有多生气。
自皇后薨逝后,太子就恨起了他,处处与他对着干。
太子十岁那年被刺客挟持,他吓得声音都有些颤,叫太子听了出来,竟朝他一笑,与那刺客动起手来,最后险险没有出事,太子却颇为失望。
五年后,太子初入朝,他想慢慢手把手教他处理政事、权衡朝堂,太子却直接丢出了崇文馆,扬言扶持寒门士子。他气极问他知不知道这会惹怒世族,太子又是一笑,道:“儿臣若是为天下士子而死,那也算名留青史,落个好名声,是古往今来太子里的独一份儿,父皇您怎么不欣慰?”
此后果然刺杀暗杀不断,废太子的奏折累满他案头。一波未平,三年后,太子又突然请旨下江南剿匪。江南水匪猖獗,已连折两名大将,他如何敢让太子亲征?可太子竟鼓动了满朝的人来逼他下旨。
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可除了战报,未有一封家书。所以后来得知太子曾伤及要害命在旦夕时,他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狠下心管住太子,不能让他再拿性命当儿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剿匪凯旋后,竟就消停了下来。一开始他觉得欣慰,也许太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稳重下来。只是渐渐的,他发觉不对。
太子是不再跟他作对,也的确稳重下来,但同时,太子变得有些无欲无求,也懒得跟他说一句话,平时料理手头的政事,再则是崇文馆。直到年初,太子提出新政,他以为太子终于又开始折腾了,谁知却是举荐六皇子来总理。
数一数有三年了,太子才带了个貌美婢女赴赏花宴,抱着策马宫禁而已。
皇帝现在找回了从前熟悉的太子,心情甚至可以说是不错,他打量地上跪着的人,又欣慰。
如此出众,果然不愧是太子的眼光。
“太子心善,难免有人心生妄念,朕容得他胡闹,有些人,朕不会容。”
凝白听到熟悉的开头,竟不知能说什么。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太子在他们眼里是什么软弱昏庸的绝世圣人吗?他明明那么难搞!!
“太子选中你,你就安安分分顺着他,谨记你奴婢的身份,不要得陇望蜀,肖想太子,妄图媚上。”
毕竟自己原就是来骗人的,凝白听着警告,也没觉得委屈,反而是想到太子抬抬手定人生死的冷淡模样,只觉得很好笑,她也没有忍。
“殿下已经成年,万事自有主张,何须陛下在背后亦步亦趋护奶娃娃似的多此一举?”她跪得很随意,弯唇笑着说,“这番话您可不敢让殿下听到吧?”
什么安安分分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其实是皇帝暗中送去哄太子的棋子呢。
皇帝被驳得措手不及,又听她搬太子出来,眼中还未聚起怒气,她又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看着他,啧啧说:“您该不会还感动于自己对殿下多体贴多纵容吧?”
“我跟您说实话,这种体贴纵容,没有哪一个能自己做决定的人会想要会喜欢,您的手伸那么长,殿下有动容于您伸得真辛苦吗?”凝白吧嗒吧嗒还在说,“您的用心良苦就像什么吧,就像给燕子拴上绳,还拿着当纸鸢放,觉得自己须松须紧真辛苦,有没有一种可能,燕子它自己有翅膀,它想飞就飞,不想飞就回窝睡觉呢?”
德福隐约听清,大气不敢出,他瞄着一旁的太子,太子神色平淡,只是唇角挑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比起往年盛怒带笑两败俱伤的激烈模样,现在简直堪称平淡。
然而就算是平淡,在德福心里也足证自己猜的没错。太子果然是故意的,甚至不惜动用暗中的心腹来气陛下!
赵潜先前听到“刁难”二字时,心中就想,以凝白的气人程度,届时恐怕还不知是谁刁难谁。
过来一听,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甚至比在他面前还嚣张,有理得很,就是要辩个高低。
真是伶牙俐齿,胆大包天。
皇帝好像被她气坏了,抬手指着她直颤,凝白干脆也不跪了,站起来捏着嗓子娇滴滴道:“陛下您也知道我是殿下亲手选中的人,我现在可是殿下的心头肉,来见您一趟就受了罚丢了命,传到殿下耳中,他要跟您反目哇~”
“住口!”
看来在皇帝心里,他也没把握太子会不会为了个拿来“胡闹”的婢女跟他翻脸。
啧,做父亲做到这个份儿上,凝白都有点可怜他,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比起来,她更愿意相信太子绝非什么无故不孝的逆子。
凝白已经渐渐摸索出来,太子人虽冷虽骄矜,但骨子里其实是十分戏文式的君子,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非分明,有情有义。
所以他们父子不合绝对不是太子的错。凝白想到这里,笑得更招摇,活脱脱绝世祸水:“陛下,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回去啦,毕竟殿下可是一天都离不了我,病了这些天,殿下想我想得很呢~”
话音落下,她就在皇帝不怒自威的脸上看到了不加遮掩的杀意。
糟糕,又过火了,皇帝坐拥江山,权倾天下,又不像太子那么君子,敢挑衅,肯定直接拉出去砍头哇。
凝白念着糟糕,但跟在太子面前比起来,她其实一点都不怕。谁让她轻功天下第一,就是跑得快呢?
脚底抹油回东宫去,往太子身后一躲,万事大吉呀。
凝白美滋滋盘算着,脚腕微微活动,听皇帝冷血残酷地说:“太子只会听到你行刺不成拔剑自刎的消息。”
“父皇怕要失望了。”殿门被一把推开,太子的声音冷冷的,“儿臣就在这里。”
赶来护妻的小赵气场两米八x两米八~(主要平时就两米八哈哈
以及一些皇帝的自作多情:
皇帝:太子又叛逆了,朕心甚慰
而小赵(认真):拿糟老头子吓老婆试试
再以及……明天不更(熟练心虚顶锅盖遁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