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又愣神。
从这里到市区就得二十分钟,再到兰泊说的医院,又得时间。除非她现在就出发,才有可能在半个小时内到达。
来不及回去,明月想也没想就给吴以萌打去电话,边打边往马路边走。
对方不出意外地非常抗议,明月也很无奈,只能抱歉了又抱歉,承诺下次再陪她玩个尽兴。
上了计程车,却又叹气。
她想下次再有聚会,吴以萌她们一定不会再叫上她了。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扫兴的朋友,而她的时间根本也不属于她。
这次又是什么事呢?
去医院。
难道兰泊生病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又想到他方才中气十足的语气,实在不像身体虚弱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车窗开了条缝,呼呼往里面灌风,明月一伸手,就把车窗拉上了。
真冷啊,不知道兰泊加衣服了没有,吃饭了没有,工作结束了没有。
今天结束后,会和她回家吗?
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仿佛是上个世纪,想起来还有些留恋,一颗心仿佛被丢在海面上,随着海浪颠簸。
明月扶着心口,却猛然坐起身。
主卧的淋浴头仿佛坏了,水流淅淅沥沥的,她卸下来放在一旁,究竟换新的了没有?兰泊最喜欢的酱油用光了还没补。电视里的游戏也没有及时更新。
都怪她最近工作太忙,忽略了家里。
要是兰泊发现,一定会大发雷霆。他发起脾气来的样子,好像世界末日,想想就觉得恐怖。
但无论如何,她当初接受了沈兰泊的帮助,是笃定主意,要跟他一辈子,为他洗衣做饭做妻子报答他。
不嫁给他也罢,现在走到这一步,就像做一场美梦,难道她会舍得醒来?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外面黑茫茫一片,玻璃上的面容随着移动变得模糊。
他就是对她发再大的脾气,也是应该的。投桃报李,更何况兰泊不仅仅是帮了她,简直是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妈妈那一通念叨,现在把她也传染了。
她想,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一个缩小的他,卷发,圆眼睛,抱在怀里是温暖的,贴在脸上是柔软的。小小的嘴,红红的嘴,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为他奉献一切。
司机在前面叫明月,说到了。明月下了车,才想起来没有提前给沈兰泊打电话,只好在路边等他下来接。
满街的霓虹灯,深蓝色的街道嗖嗖冒着冷气,不用看表,也知道时间不早了。
想到刚刚疯闹的场景,又忍不住低头微笑,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装的再成熟,也还是爱热闹。
黑色流苏斜挎包,长长的珍珠链条直垂到明月的腿边,她把珍珠一颗颗放在手心摩挲,摸到第十颗的时候,视线内出现一双皮鞋。
急忙抬起头,却发现不是沈兰泊,明月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感到失落。
但现在她还弄不清来人的身份,恐怕明天便会传出沈夫人深夜化身望夫石的故事,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控制情绪。
明月微笑着,探头问道:“您是?”
“表嫂,你不认识我了?我阿南呀。”
明月再把来人看一遍,才想起来是兰泊的表弟。
沈兰泊的亲朋实在太多,他们也没办过婚礼,没办法一一认识。不过阿南她倒有印象,总借住在兰泊祖母家。
虽然他们是一表八千里的亲戚,但老太太是老派的体面人。家里的房间多,却鲜少有空着的时候。房客来来去去,这个阿南就是其中之一。
明月忙问道:“是奶奶出事了吗?”
“表嫂还不知道吗?”阿南仿佛很惊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姥姥老毛病犯了,家里的医生信不过,到这来瞧瞧。不用担心,已经检查过了,不碍事,休养几天就好。”
明月点头道:“麻烦你们了。”
沈兰泊本家的事,说起来是她的责任。她没有第一个到现场,反而叫外人忙前忙后,像什么样子。虽然阿南看起来十分心甘情愿,却更显得明月失职了。
明月叹一口气。
其实,她时刻都留心着家里的电话,从来也没什么事。偏偏这次来晚了,又是这样一个清闲的时间,找任何理由扮忙都像借口,况且她刚才确实在玩乐。
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她,觉得她根本也配不上沈兰泊,私下管她叫狐媚子,这以后恐怕还会加上懒惰这个标签。
明月跟着阿南往病房赶,不住用拇指搓着右手虎口。
这里不知什么时候给蚊子咬了一口,硬邦邦的一个红包,夹着刺痛的瘙痒,跟针扎了似的,再揉也不管用。
阿南回过头,冲她一笑。
他闪过身,明月便看见沈兰泊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在打电话。
他穿着薄风衣,风衣长到膝盖以下,西装裤直挺,皮鞋光可鉴人,整个人利落又充满力量。
昨天晚上才见过面,再见也不觉得烦腻。反而仿佛一阵清风拂面,夹杂西瓜刚切开的甜蜜,咕咕在心里冒气。
明月很想上前挽住他的手,又忌讳阿南在一旁,快步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搓着虎口。
沈兰泊挂了电话,皱皱眉:“你刚才在哪?”
“学校。”
沈兰泊又是皱眉。
明月不明所以,低头看见绑带高跟鞋下露出的大片肌肤,她连忙把一只脚缩进另一只后面,别扭地向下扯了扯裙子,肩膀却露得更多了。
沈兰泊还没开口,她就急着解释道:“刚刚和室友一起出去玩了,我很久没和室友待在一起了,现在快毕业了,大家都很高兴,也不好扫兴。”
阿南凑过来说:“真羡慕嫂子还在上学,想想我上次同学聚会,好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明月笑笑,没答话,只凝神注意看沈兰泊的脸色。
沈兰泊仿佛并不很在意,没有作何反应。
明月稍微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他冷冷道:“就你那同学,还有聚会的必要吗?高明月,我没指望过你什么吧?就老人家这一件事。不指着你端屎端尿伺候,起码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得在吧。真不知道你还能做的好什么。”
明月抬起头,沈兰泊已经进了病房,她呆愣愣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大了还得当着外人挨训,恐怕她是唯一一个。
阿南察觉到明月的情绪,也有点尴尬:“表嫂,你别生气,表哥就这脾气。”
“不好意思阿南,让你跟着忙活了半天,本来应该我来照顾的。”
“表嫂你这说的什么话,这突如其来的事,哪能顾得了那么全。”
“麻烦你了。”明月道:“先进去看看奶奶吧。”
阿南没动,看了眼病房内,把明月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倒是其次。表嫂你的戒指呢?”
明月摸摸无名指,才发现没带婚戒,自己又在深夜穿成这样,难怪沈兰泊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进了病房,老太太坐在病床上跟她孙子聊天。
别家老太太都忌病讳医,她家的恨不得住在医院。或许有了这样身份与地位,对人世间的眷恋是常人没办法想象,对小辈的掌控欲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明月自嫁到他们家,最害怕这个老太太,老太太见惯大风大浪,也瞧不起她这样蹑手蹑脚的小家子气。
明月到鞋柜旁换了拖鞋,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问好,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又继续和孙子聊起来。
明月陪着笑:“奶奶您感觉好点吗?医生怎么说。”
“我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过不来那种日夜颠倒的生活。”
老太太笑吟吟和沈兰泊说话,看也不看明月。
明月的脸微红,他们祖孙俩整天说不完的话,她插句就像外人,仿佛她很不上档次,配不上跟他们聊天似的。
她低下头,走到窗户边,风吹得她头发呼呼往后卷,她把窗户拉上,瞬间暖和多了,阿南到底还是不细心,老人家哪里吹得了风。
明月从柜子里拿出几样水果,这房间常年累月地包下来,都快变成老太太的私宅了。老太太爱吃的这几样水果,即使房间空着,也有人负责换新。
她剥开一个丑橘,冰凉甜蜜的气息瞬间充斥鼻腔,让她想起刚才喝的酒,胃里一阵翻腾。
可她没有吃水果,甫一剥好就装进盘子里,又切了几样沈兰泊爱吃的,摆得漂漂亮亮端过去。
“奶奶,这梨和橘子清肺降火,最近天气热,您多吃点这个。”
明月把果盘放在床头柜上,老太太点点头,算是给了个回应。
她笑笑,叉起一块梨子,送到沈兰泊嘴边,指甲底下隐隐泛黄,剥橘子剥的。
沈兰泊没动,明月轻声道:“学校里学生多,戴戒指影响不好。”又故作娇嗔,推一下沈兰泊的肩膀,“都怪你,钻石买得那样大,怎么好意思戴出去嘛。”
沈兰泊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水果:“人家都是怕别人看不到,你倒好,藏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有些笑意了。
明月道:“我还是学生呢,不宜高调。”
老太太咳嗽一声,打断两人对话。
明月忙问奶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太太斜楞她一眼,兀自对阿南问道:“阿南,你的女朋友范仪呢?今天怎么没见到。”
阿南解释道:“她明天考试,现在应该睡下了。”
老太太道:“我喜欢小仪,穿得清清爽爽,说话做事都得体,懂分寸,知廉耻,是大家闺秀。不会时时刻刻跟男人黏黏糊糊贴在一起,好像没见过男人似的。”
说着,指着阿南,对两人道:“别看阿南这一向迷迷瞪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找女朋友倒上心。有品位。俗话说,爹好,好一个,娘坏,坏一窝。他们两个结婚,我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将来婚礼还要给我的新孙女儿一份大礼。”
明月和沈兰泊就没有办婚礼,老太太推辞说明月还在上学,不适合大张旗鼓。
阿南尴尬地看一眼明月,对老太太道:“先谢谢奶奶了。范仪是不错的女孩子,谁叫我们沈家人有福气,娶到的媳妇个个都好,又漂亮又顾家。”
老太太不置可否,明月看一眼沈兰泊,他倒像个没事人,自顾自吃着水果。
明月就像被人迎面扇了一耳光,脸烫得发烧。
可沈兰泊又没有说什么,她又不宜出头,顶撞长辈。再说,就是有这个机会,她又能有勇气为自己辩驳吗?
连明月自己都不认同她和沈兰泊相称。本来就是高攀,被沈家人嫌弃几句也是应该的,又没有指着鼻子骂她,有什么不能忍。
如果嫁给王子的代价是切掉脚后跟,明月会毫不犹豫举起刀。
向前看,沈兰泊坐在这明亮的灯光下,在这弥漫着苦涩消毒水的白色夜晚,穿着她买的条纹衬衫,也许是因为在长辈面前,他的面容显得柔和,甚至些许稚气。
他坐得离她那样近,她还要祈求什么呢?
明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想到奶奶方才的话,又止住了,转身去叠老太太换下的衣服,一件件收到袋子里,好带回家洗。
“咦,看谁来了!”阿南叫一声。
众人向门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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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