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别张罗了,歇歇吧。”明月轻轻笑,建议道:“要不你去看会电视?菜一会上桌。”
张梅唉声叹气,“丈母娘想见女婿一面可真够难的。”
明月用抹布擦碗边的水渍,“谁让你姑娘不争气呢,我要是当老总,我也想指使他呢。可现在的我,使唤得动他吗?”
老太太一听这话,不吱声了。
她姑娘的的确确是高嫁了。虽然风光,但个中辛酸,只有她闺女自己懂,自己担。
先不说沈家高门大户,瞧不瞧得上她闺女,嫁进去给不给气受。就说她女婿的脾气,火爆起来连丈母娘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低他一等的身边人,只有伴君如伴虎的份。
这些年,闺女明里暗里贴娘家的也不少,她在沈兰泊面前抬不起头,有她们的一份责任。
张梅叹气,低下头。
欧洲原装进口的瓷砖。
灰白色,质量顶尖,光辉映得房间亮堂堂。
这房子写的她的名,
可是从买房到装修,她没操过一点心,花过一分钱,都是沈兰泊包办。
老二的工作。隔三差五就送来的珠宝首饰。还有去年,她脖子上长肿瘤,靠沈兰泊的关系才约到最好的专家,费用更是被全包。
一切一切更不必说,她们家受沈兰泊的照拂,何止一星半点。
张张嘴,还是劝道:“夫妻两人间一强一弱是正常的,自古及今都是如此。他强势,你就多包容,想要相敬如宾,是极少数。过日子哪有没有点摩擦的。你就是脾气太犟,不懂服软。”
明月正在切胡萝卜,闻言,手顿一顿。
刀刃的寒光一闪,
张梅的汗毛登时立了起来。
紧接着女儿的声音传来,轻轻的,但极坚定。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
张梅哦了一声,看明月的影子倒映在瓷砖上。
大红色的围裙,可是穿在她身上不俗气,两根袢带一系,勾勒出纤细的腰,一条削瘦的背脊,像郁金香的枝干。
头低着,衣领处露出一截粉颈,耳边的碎发跟着垂下来。
这样随意的造型,可是美丽至极,像电影女明星。
张梅摸摸自己的脸,若不是她的基因,女儿未必能得到沈兰泊的青睐,更别说成为人人羡慕的沈太太,锦衣玉食,穿金戴银。
她自认大功臣,突然被明月噎了一句,有些愤愤。
可再一想,明月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看起来温吞吞,不争不抢,其实心里有一杆秤,原则性强,她能提出来,必然是忍无可忍。
又不敢反驳了,讪讪道:“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你以为我愿意唠叨你。”
明月点头:“好了,您去看电视吧。”
张梅倒真的出去了,不过,不多会儿回来,抱着个佛像,喜气洋洋。
“前几天兰泊派人送来的,看看,这出手,若不是心里有你,能送这么阔绰的东西吗?”
明月正在爆炒干辣椒,满脑门子油烟,眯着眼睛,看她妈把上万的古董抱在怀里摸来摸去,有点哭笑不得。
“闺女,你说,这得值多少钱呀?”
“你再多拿油手摸几下,看到没,金币在往下掉呢。”
张梅啊呀一声,跑去带上手套,连厨房门都不敢进了,抱着宝贝在门口踱步,“哎呀,这样大方的男人,真是难得,房子车子票子随手就送的,我看就这一条优点,就算有千百个缺点也掩盖得住的。”
明月苦笑,房子车子票子的确吸引人,可沈兰泊送给她们,不一定就属于她们。
张女士不懂法,可以沾沾自喜,明月却不敢天真。
这些东西都属于沈兰泊。
一旦她和沈兰泊离婚,不管是婚前购置,还是婚后购置,只要沈兰泊有意追究,都可以追回。
沈家那样的家族,常年养着一帮子律政团队,个个精英,论法律条文,她和张女士怎么会是对手,恐怕整个叫人吞了,还倒欠人家几根骨头。
张梅仍在喋喋:“记得以前住在南巷的张婶婶吗?以前知道我们是租户,每次看到我们,那个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哎呦那个作死的样子。你猜怎么着?她现在在超市卖榴莲呢,前几天碰到她了,还跟以前一样傲呢,问到你的情况,幸亏我进超市前买了份杂志,封面就是沈兰泊,旁边写青年企业家,我跟她说这是我女婿,她还不信,我把你们俩结婚照给她看,她的脸瞬间黑了。真给我解气。”
明月笑笑,她还能不知道她妈,一准别人还没问,她就屁颠屁颠凑上去炫耀了。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荣光,毕竟她和沈兰泊的关系一开始就不光彩。
张女士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不提女儿的委屈,主张英雄不问出处,捡到筐里的都是菜,更何况这么大一个金龟婿。
她喜滋滋,明月也没理由扫兴。
沈兰泊未到场,却依旧成为了家庭的中心人物,救世主。
明月做好一桌子菜,还没上桌,就被张女士催着去给沈兰泊送菜。
她怀疑,如果她不去,张女士将带领全家做餐前祷告——感谢沈兰泊沈总赐予我们食物。
于是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
菜都是按照沈兰泊的口味做的,不用挑便装了满满两保温桶。
拎着保温桶站在楼下。
明月有些迷茫。
毕竟她不知道沈兰泊现在在哪,有没有吃饭。
她总是这样。
思维慢人家一步,事情发生之后,才去找解决办法,所以看起来愣愣的。
她最常见的模样是瞪着眼睛发呆,被人叫醒后,先对焦视线,然后羞涩地笑一笑。
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态度都是随遇而安,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或好或坏,她总能劝自己接受。
头顶传来张女士的催促,明月抬起头,看见老妈从窗户上探出的头。
立刻挥手,表示就出发了。
她笑着,直到脑袋缩回去,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明月回到车上,副驾驶上放着几本杂志,沈兰泊大大的脸印在上面。
她拿起来,熟悉的轮廓,熟悉的嘴唇,熟悉的琥珀色眼瞳。
总是看不厌。
无数人拜读他的事迹,模仿他的行为。
沈总纵横商海,无往不利,为人偏偏又儒雅周到。
这个天边的大老板和明月了解的一点不一样。
而她也不怎么惊讶他私底下的蛮横。
如果真的有报道般,儒雅到成圣的人,那恐怕是疯子。
她给沈兰泊的助理发了条短信。
没等回信,就开车往沈兰泊的公司去了。
在公司最好,如果在别的地方,那么也不必给他送饭菜。
真开到楼下,又有些忐忑。
一脚油门开过了头,连开了好几条街,才找到地方调头。
到车库等电梯,掏出手机,没看到阿杰的回复,又忐忑起来。
虽然结婚已经有些年头,她还没主动找过沈兰泊几次。
以前年轻,总要面子,怕主动被人瞧不起,故意克制自己去避开他,其实她在沈兰泊心里,根本也没有形象可言,没有矜持的必要。
后来看透了这一点,却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勇气。
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的餐盒,粉色的方盒,顶上印着一只鸭宝宝,弯着腰,憨态可掬。
明月用手指戳戳它的翅膀,不管什么动物,还是幼儿时候好看。
不知道沈兰泊童年是什么模样。
心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婴儿,穿西装,板着脸,像宝贝老板。
其实还是想见他,
很想见他。
电梯已经下来了。
她有公司的门禁卡,不用别人阿杰来接,自己就可以上去。
左脚才踏进电梯门,便听到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明月转过头,原来是阿杰。
有些失望,可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立马换上微笑。
余光瞥到食盒,不知道怎么的,有点难为情。
好像她是故意借着送饭的名头来查岗似的。
其实她也没这个意思,可是笑容立刻就有点僵僵的。
不知道阿杰看出来没有,就是看出来了,他也不会点透,这样连解释,也没有机会了。
明月把食盒往身后稍稍。
阿杰看到明月,显得很惊讶:“明月姐,你怎么来了,我给你发过消息,沈总现在在见客,怕是且得一会忙呢。”
明月比阿杰还小几岁,每次见面总是沈太太,姐姐的叫着,叫得明月倒不好意思起来。
高明月掏出手机,原来没有开网络,难怪收不到阿杰的消息。
阿杰一拍脑门:“对不起明月姐,怪我考虑不周,我应该给您打个电话的。唉忙忘了。要不,我陪你在公司周围转转,等沈总忙完?”
明月道:“不碍事,我放下吃的就走。”
其实阿杰也不容易。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两手提得满当当,怀里还要抱两叠文件。也不知道吃了饭没有。
沈兰泊一向是这样,忙起来时间全忘了,连带着身边人也受罪。
明月不由得代沈兰泊觉得抱歉,“我带的菜多,待会你和兰泊一起吃点吧。”
电梯关了又开,来人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阿杰挠挠头,“明月姐,我们吃过了。”
高明月愣了愣,才回过味来。
他想来已经知道昨天晚上沈兰泊不告而辞的事,心里笃定她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就决计不能上她上去,尤其是在有客人的情况下。
然而明月若放下东西便走,不免像负气离开,是他没有安抚好,左右都是办事不力。
阿杰那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就好理解。
明月在心里叹一口气,知道被误会了,还是不愿意为难他,装作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脑子,忘了你们有饭局,兰泊和我说过的。唉可惜这么多菜了。”
阿杰立马笑嘻嘻道:“真是可惜了,本来可以尝尝明月姐的手艺的。”
又寒暄了一会,明月才回到车上。
用力揉揉笑僵的脸,重重喘出一口气,饭盒跟着放在副驾驶,正压在杂志上。
明月发了一会呆,还是忍不住把饭盒拿了起来。
沈兰泊的脸立刻露了出来,仍然笑着,永远45度,永远完美。
她扶着方向盘,扭过头去调车。
阿杰已经上楼了,车库静悄悄的,远远瞧见电梯间亮着一盏白灯,印在冰凉的玻璃上,惨淡的一点白。
明月感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