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已经给他敷上了魔药,相信很快会痊愈的。”
莲音点了点头,但还是忧心忡忡地望着昏迷的希尔杜。
在下坠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躯体完全包裹住了她,承受了所有的缓冲——现在身上几乎全是血肉模糊的伤痕,割伤、划伤、擦伤……撕开他的衣服帮他敷药的时候,每看到一个新的伤口,莲音的眼睛就会红上一圈。
反观自己,全身上下奇迹一般一个伤口也没有,可见少年护她护得多么紧。
“姐姐、吃。”
乌鲁把一个糯米团子举到她面前,莲音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微笑着接过。
是安娜救了他们。
莲音的魔法已经被九轮太阳法阵完全耗尽,即使她多么想挤出一点点魔力来给两个人的下坠做缓冲也毫无办法,是希尔杜以自己的身体为垫坠到了下层,莲音虽然没有受伤、却也因为魔力耗尽而陷入昏迷,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希尔杜全身都是血,她慌得快要哭出来了,偏生自己体内的还没有一丁点魔力。
如果不是安娜带着乌鲁突然出现,莲音想希尔杜一定已经没救了。
万一,希尔杜真的为了救自己而死,莲音真不敢想象她要怎么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
“我想这个男孩也不希望看到你难过的。”
安娜露出了了然的笑,拍了拍莲音的肩膀。
“看得出来他想当爱你,正常人在本能的情况下都是先保护自己,可是他的本能却是保护你。”
莲音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几乎是从和希尔杜订婚开始,不断有人告诉她希尔杜对她有多么好,先是父王、然后是法格、米尔罗,甚至玛利亚王后也这么说,现在连只见了两面的安娜都能看出来。
莲音不禁咬紧了自己的唇,她和希尔杜相识这么久,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看出来希尔杜对她的感情,为什么她自己却直到最近才得知呢?
这么一想,她好像真的傻的可以。
但在直到这件事之后,她却更加感到无措,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报这份感情。
她一直喜欢着莱特,而且她肩上一直被各种责任、义务压着,所以连自己的感情她都可以推后,这样的她,又有什么办法能回报希尔杜呢?越是深想,就越是觉得这样对希尔杜十分不公平。
如果希尔杜没有跟她告白……不不,莲音疯狂摇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国家之间的联姻又岂是儿戏,她的脑海里怎么能冒出鼓励希尔杜去寻找真爱的荒唐想法。
——那你就太不了解男人了,莲音。
她想起了父王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尤其是太过专情的男人,就像希尔杜王子一样。
是吗……原来父王所指的原来是这个吗?
莲音感觉到心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重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莲音……”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昏迷的少年发出了模糊的呓语。
“希尔杜?”
以为他快要清醒,莲音赶紧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不过是说着胡话,并没有醒过来。
莲音低下头,仔细聆听他的话语,尾音有些含糊,但她还是分辨了出来。
他在说,莲音,没事的,我不会让你受伤。
胸口像是要痛得炸裂开来。
莲音捂住了嘴,眼泪啪塔啪塔地顺着脸颊滑落,
她将脸埋在少年的手掌中,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他爱她。
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房。
他一直爱着她。
很有可能从火焰国开始,他就深藏着这份感情。
她不知道,但她感受到了。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能任性地发脾气,除非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会被对方无限包容。
希尔杜一直在包容着她,一直在宠着她,那是她渴望已久,却从没在父母身上得到过的宠爱和关心。
他总是这样,笨拙又温柔地照顾她,总是优先考虑她的感受——她并非毫无知觉,但或许是因为法音的关系,她一直潜意识有意无意地忽视希尔杜对她的好。
“傻瓜、真是个傻瓜……”
莲音痛哭着,像以前一样训斥着少年。
而她的双眸,已经被泪水完全浸染。
***
火噼啪作响,在原木周围飞溅。
奥门特学士木然地望着眼前的火堆,太阳国几乎所有的王军都到前线去了,他们这些王宫的学官都到了指定的避难处。
木柴的火花四溅,如同魔法的光芒。
死了,都死了。
几乎所有的魔族都已经在千年前死去。
圣战结束后,这个世界上或许会回到以前,没有魔法,没有奇迹,没有光明,没有和平。
如今拥有红炎魔法的只有法音公主和莲音公主,法音公主是真正的继承人,如果她失败了,就几乎没有什么能拯救人类的了。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除了永无止境的黑暗、奴役与基本生存之外,什么都没有。
时隔千年,人们会重新开始因缺乏食物而挨饿,甚至啃食同族的血肉。黑暗持续延伸,说不定部分地区的族群会开始灭绝,因为没有资源或能力应对恶劣的条件。
前景变得越来越黯淡。
奥门特学士研究了一辈子的魔晶石,但他都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拯救这个星球。
“有什么好消息吗?”
避难处大门被打开,似乎有新的人进来了,立刻有人问最新的情报。
“托尔斯国王已经到前线去了,听说莲音公主和希尔杜王子已经潜入了魔法本部。”
“太好了!战争快要结束了!”
有人发出了欢欣的呼声。
“这次一定要把魔族斩草除根!”
喜悦过后,很快有人开始幻想处决敌人的场景。
“对!让圣公主的光芒像千年前一样将魔族焚烧殆尽!”
“他们活该!”
“活该!”
奥门特沉默无语,只是将又一根木柴扔到了火堆里。
——或许,不管战争结束与否,这个星球的人类都是无可救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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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颤抖的手,去抚摸他脸上的伤疤。
这些伤疤,一些来自儿时人类的施虐,一些来自这场战斗和那一场,他的全身都布满了伤疤。伤痕不断提醒他他曾经是什么,他永远不会是什么。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就在这里,他梦寐以求的未来即将实现,但不知何故,他是此刻的心境只有一片空白。
空的。
对他来说,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和平。
他看到的太多,感受的太多。
然而他还在呼吸,在一切都倒下之后,他还活着。
如今的寂静几乎让他窒息。
“这边——”
黑暗中,弥赛王子稚嫩的声音传来,惊醒了他。
“好的,王子。”
或许胜利即将到来,又或许是因为在黑暗的道路里行走了太久,他竟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了。
□□甩了甩头,很快跟上了弥赛的脚步,手中握紧了拳头。
——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等他把那个叫莲音的女孩解决,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挡魔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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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快速恢复魔力的魔药,你试试看。”
莲音接过一根木管盛着的液体,没有犹豫地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实在是有点难喝,但身体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滋润的感觉,浑身舒服透了,莲音感觉到魔力在逐渐回归,忍不住惊喜地喊了起来。
“真的有效果!”
她感激地握住安娜的手。
“谢谢你,如果我失去了魔力,真的就束手无策了。”
恐怕□□和弥赛现在还在寻找着她吧,如果还是无法使用魔法的状态,莲音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对了,为什么你和乌鲁会回到神殿呢?”
莲音不解地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该问了,但是希尔杜重伤的事情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直到刚才心情平复下来才想到这件事。
安娜笑了笑,然后忽然说道,“你之前,是不是想问我乌鲁的角是怎么被折断的?”
“嗯、嗯……对的。”
莲音不知道安娜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她也的确是想知道,所以点了点头。
“其实,乌鲁的角是被人类折断的。”
安娜充满怜爱地摸着乌鲁的断角。
“在六岁的时候,乌鲁忍不住溜出了神殿,他看到人类的孩子在玩游戏,就跑去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玩,可是很快有人认出了乌鲁是魔族,附近的村民立刻围了上来,用大剪刀把乌鲁的角活生生折断了。”
莲音不敢置信地捂着了嘴,只听安娜继续说道。
“魔族的角一旦断了,不仅魔力会受到影响,连智力都会受损,从那以后,乌鲁就一直停留在六岁的心智,甚至更糟糕。”
莲音感觉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完全失了声,一切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无力,只见安娜淡淡地笑了笑。
“其实……我们根本不想看到战争的发生。”
安娜望着莲音,一双眸里盛满了不符合年龄的疲惫和哀伤。
“只要战争发生,就不会有安全的地方,结果是赢、是输,人类和魔族都必将回到过去那样相互仇视的持续杀戮,而我们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啊……哪怕以前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乌鲁还变成了这样,虽然辛苦了些,但毕竟还是好好活着不是吗?”
“你,不憎恨人类吗?”
莲音问道,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因为乌鲁就是被人类所伤才会导致现在这样,不管怎样,作为母亲的安娜都会对凶手心怀怨恨的。
“恨又如何,”安娜笑了笑,“又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是伤害乌鲁的凶手。”
莲音浑身僵住。
——是啊,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又不是每一个魔族,都是凶手。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人类这边就不明白呢?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呢。”
莲音脑袋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这样询问道。
“因为乌鲁啊。”
“——乌鲁?”
莲音吃了一惊,乌鲁身体这么差,连生活行动都不便,怎么会——
“我们原本在种子国的桥上,他看到你乘着木筏正在往神殿的方向前进,就缠着我说无论如何都要赶过来帮你,怎么都不听劝。”
而小乌鲁还在一边朝莲音举着手,把糯米团子得到她面前,“姐姐,吃——”
莲音这才发现,他白嫩的小手上竟然全是血痕,不知道是被什么划伤的。
“你看,他手上的伤痕就是赶回神殿的路上,爬坡时被荆棘划伤的。”
莲音颤抖的手捂住嘴,可眼泪却已经先流了下来。
她看着乌鲁满是血痕的手,为什么……为什么……
“姐姐、很危险,要、要救她……”
“救她……”
心智愚笨的男孩只是结巴地反复说着。
莲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自己忍不住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握住乌鲁满是伤痕的小手,啊,好冰冷,为什么一个孩子的手会这么冷呢?
“这么小的手,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为什么……”
问着谁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莲音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
“我会让这场战争结束的,一定。”
哭泣声中,少女坚定地说道。
“然后,等战争结束,我会改变这个局面,一定会改变给你们看。”
莲音握紧乌鲁的手。
“到时候,我会让学士和医生们帮乌鲁诊察,一定要找出治疗的方法,三年、五年、十年……只要花时间就一定会有成果的,会让你健康正常地长大,呐,乌鲁?”
“健康、长大,好。”
小男孩似懂非懂,但是十分高兴地重复着莲音的话语。
尽管少女的眸中仍然被泪水浸满,但她朝着小男孩,终于绽放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