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走法音的日光水晶,到底是要用来干嘛呢?”
走出咖啡屋后,莲音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不知道,但他的目的肯定不简单。”
希尔杜评论道。
“你看这个地图——”
少女递过来一张精细的手绘地图,这是一份十分古老的地图,甚至在一些地方有手写的痕迹,上面对一些的重要地标的变迁做了记录,少女指向的地点是南边的一个小渔村。
“风车城的居民传闻在这个渔村有魔族的出没,或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希尔杜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希尔杜随着她的视线望去,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是一朵、小小的罂粟花。
人潮拥挤的路旁草丛中,习性丛生的花朵,不知为何,唯有孤零零一朵独自妖冶地绽放着。
可能由于是野生的关系,并非是常见的夺目的红色,而是淡淡的紫色。
少女仿佛被什么触动,悄悄在那朵小花前蹲落下来。
每当看到罂粟花,她就会想起那个人。
——现在,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那双暗淡的双眸,是不是,仍在注视着望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正是因为无法原谅任何人、也无法原谅自己,他才会这样持续做着自我毁灭的事情吧?
——遗忘的爱。
那天在花室里,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他朝自己诉说花语的含义。
到底是什么被遗忘了,又是被谁遗忘?
刹那间,一股混合着哀伤和痛楚的感觉覆上了她的心。
少女悄悄伸出手,抚向那柔软的花瓣。
美丽的罂粟花,孤独又悲伤。
——就像他一样。
***
——真是令人抑郁的宴会。
但很明显全场只有他自己这么觉得。
年仅10岁的莱特王子一边挂着远超他年龄的优雅笑容,一边在内心深处腹诽着这场特地为阿鲁帝莎举办的盛大宴会。
不是说他不喜欢妹妹,但他讨厌一下子这么多陌生人出现在王宫里,让他窒息。
几乎整个宝石国的所有人从6点开始就没有停歇过,仆人们准备着各种食材和美酒,护卫们在后园帮忙安顿来自各国的马匹,而父王母后自己也要不停地接见这个王族那个王族的,当然连带着他跟阿鲁帝莎也失去了自由时间,必须待在大殿里维持着优雅王室的表面形象。
一直维持着假面,其实真的会腻。
望着桌前丰富的盘餐,莱特没有任何食欲,反而有一种接近呕吐的迫切感。
此刻正是日中,宴会的最**。
各国王室在席上聊都不亦乐乎,那些个著名的骑士喝得酩酊大醉,乐此不疲,仿佛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失态,或许是不可思议星球难得一遇的盛宴让他们想放纵一次吧。他发现就连平常谨慎的詹姆爵士也在一直喝着烈性啤酒。坐在他隔壁的妹妹阿鲁帝莎虽然还是高傲地仰着头,饮食谈笑间都十分注意仪态,但也掩饰不住眼里的兴奋,也难怪,毕竟这场盛宴是以她名义举行的。
——如果这时候谁来发动一场突然的屠杀,想必十分钟之内就能全部解决吧。
莱特忍不住阴暗地想。
——比传说中格蕾丝公主灭绝魔族的时间还要短。
整个宴会的布局,自然以他们宝石国王室为中心。他和阿鲁帝莎坐在父王母后坐席稍微侧一点的下方,然后下面是长长的客席。隔着一道红毯,太阳之国和月之国分坐最前的位置,然后顺次是其他各国。除了王室之外,还有不同等级的爵士、骑士的坐席。
宴会的音乐在他们周围飘荡,偶尔会有人到周围跳舞。对了,这次宴会也邀请了传说中那个琴师,纳奇钮。
莱特也很讨厌他,总觉得这个琴师十分娘气。
小王子缓缓抿着一杯葡萄汁,依然没有任何的食欲。
环视了一圈今天出现的客人,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角色,除了太阳之国和月之国的王室。
月之国的王子希尔杜没有出现,只有身体虚弱的玛利亚王后在大臣的陪同下出场了,月之国的国王身体更加虚弱,只能待在自家王宫里。莱特扯起嘴角笑了笑,日后如果月之国出现什么大型内乱,他真的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而太阳之国——
视线落到不远处坐席上正在大快朵颐的红发公主,莱特感兴趣地眯起了眼。
果然是有史以来最不像公主的公主。
到底是怎样被宠爱呵护着,才会在脸上出现这种无忧无虑的灿烂表情?对照着他和阿鲁帝莎的悲惨童年,这个世界可真是不公平到令人感到吃惊的程度。
——真想把这样的笑脸毁掉。
阴暗的内心生出生出了一小股兴奋地感觉,莱特勾起兴味的唇,太阳国的法音公主,看来以后他们会再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这是一场令人窒息的宴会,不仅是对他来说,更是对母后来说。
自从宴会开始,便深深掐入他小臂里、他母亲那尖长的指甲就可以说明这一点。莱特知道他一定流血了,但这个位置刚好藏在桌面下,没有人会看到,没有人看到就代表不会有损礼仪,所以自然也没人在乎。
他不知道母后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因为父王带着他的情人上了宴会?何必呢,连八岁的阿鲁帝莎都比他的母后会管理自己的表情,不敢露出丝毫不高兴的神色。
果然,在宴会结束之后父王和母后在大殿里又开始了争吵,阿鲁帝莎又开始在一边哭了,而他退了出来,詹姆爵士注意到了他手上渗血的伤口,问要不要传医生来处理,他拒绝了。
他没有表现出一丁点逃离的迫不及待,而是依然维持着优雅地慢慢走出殿外。当踏上了台阶时,身后的音乐和谈话声变得闷下去,莱特立刻加快了脚步。
他低着头,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径来到了王宫花园里的蓝花楹树下,这是少数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通常没有什么人来,足够的安静。
正值初夏,微风吹落枝上的蓝紫色花瓣,在空中轮舞着。
他微微眯上了眼睛,感受这难得宁静的独处时间,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莱特王子?”
他心下不耐,却保持着得体微笑地转过头,一个蓝色的身影撞入他的眼帘。
莱特认出了眼前的女孩。
她是太阳之国的另一个双胞胎公主,漂亮的那个。
穿着一身薄纱蓝裙,配合着她长长的蓝发,头上仅束着一根红缎带。作为公主,她并没有佩戴很多的首饰,完全不像阿鲁帝莎,但尽管如此就已经十分美丽,或许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孩,甚至胜过他的妹妹阿鲁帝莎。
莱特联想到那名个性特异的法音公主,明明是相似的双胞胎,却生出这样惊人的差异,不可不说是上天不可思议的创造。
但她的美貌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这是他自身从小到大收到过最多的称赞之一,所以对这方面早就产生了免疫。而且,在宴会的时候,他并没有忽视这个名叫莲音的公主望着他的视线里,闪着与其他女孩同样的羞涩和爱慕,这让他更加地失去了兴趣。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心底里涌上一股自己的私人领地被外人闯入的不悦。
只见她手中是一个花篮,里面是一掬蓝花楹的花瓣,看来是采花的过程中走到这里来的。
“你受伤了!”
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伤口,快步走了过来。
“请让我为你包扎一下,莱特王子。”
少女显然是知礼的,虽然十分急切的样子,但还是先告了罪。她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纱布,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少女有些赧然地解释道。
“因为我姐姐法音喜欢到处乱跑,总是有擦伤,父王母后都十分担心她会留疤,所以我经常会带着一些紧急处理伤口的纱布在身上。”
说完,少女就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手臂,开始动作了起来。
莱特其实不喜欢被人触碰,但他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对方是一国的公主,当然不可以作出推开她这么失礼的事情,所以他仍然保持着微笑,任由她动作,内心却毫无波动。
细心地包扎好后,似乎是没带打结的布条,少女最后从头上扯下来了自己的红发带。
感觉到莱特将视线落在那根缎带上,莲音不安地问道,“莱特王子,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种颜色的发带。”
低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种颜色?”
莲音看着那红色缎带,笑了笑。
“莱特王子也觉得红色不适合我吗?”
少女又低声自语道,“的确呢,这样鲜艳夺目的红色,比起我,还是像法音的颜色呢。”
“其实呢,法音一直都留着中长左右的发,那样的长度不用发带绑起来会很不方便吧?我们王宫的加梅罗特老师一直都在太阳之国的衣物间里备着红色的缎带或发圈,全部都是为了法音准备的,因为她总是会丢东西,加梅罗特也拿她没办法呢。”
少女随意抓起一把自己柔软顺长的发丝,“而我呢,一直都留着及腰的长发,虽然比法音长,但其实意外地好打理呢,不用缎带绑着也可以随意披着。”
一直会绑头发的人是法音。
所以加梅罗特并不会特意为她准备缎带,王宫里也一直只有红色的缎带。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今天是第一次出席重要的外国宴会,莲音这次特地用心打扮,于是在衣物间拿了一条新的红缎带,精心编了发。
望着镜中的自己,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新鲜感。
红缎带绕着白纱布三圈,最后打了个结,莲音终于放下心来。
“以后一定要小心才行啊,莱特王子如果受伤的话,一定会有人非常伤心的。”
少女朝莱特微笑道。
莱特沉默了。
她看上去的样子十分真诚,但他实在没能产生任何实质的感觉,谁可能会担心他——阿鲁帝莎?父王?母后?
以至于这句话听起来就只是空洞的回响。
“不会有人伤心的。”
他淡淡地说道,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的姐妹、你身边的所有人,其实他们都并不真正在乎你——你懂这样的感受吗?”
莱特以为,少女一定会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劝慰自己,就像宫里的那些仆人一样,一面跟他说些好听的话,一面又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
然而,少女微微垂下眼眸,脸上浮现了失落和哀伤。
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可是这种感情是真切的,因为他无数次经历过痛苦,所以他对这类情绪特别敏感。
“不会的。”
少女又抬起头,一双美丽的碧瞳再次直直凝望着他,绽放了一个微笑。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放弃自己,请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爱你——”
她的语气带着一股虔诚,就好像哪怕在最深的绝望中、仍不会放弃对光芒与人类善意的希望——那样的虔诚。
“——即使现在还没有这个人,在将来也一定会出现的。”
少女的笑颜,绽放在初夏的五月里,绝美而动人,就像飘落的蓝花楹花瓣一样。
而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是空洞的回响,而真真切切地震荡在莱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