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李怀信蹲在台阶上,捻一撮米粒儿喂鸡,全是一小只一小只的鸡崽,嫩黄嫩黄的,粉粉的小嘴壳在他掌心里啄,有些麻痒,他打发一早,“你找秦暮去。”
一早觉得不妥:“怎么说人家也算是客,远道而来……”
话没说完,李怀信已经冲人喊了声:“秦暮。”
秦暮从不知观出来,脚刚迈过门槛,闻声侧头。
李怀信历来使唤惯了,丝毫不跟人客气:“你要没什么事儿,也别闲着,帮忙搭个鸡窝。”他把米粒儿撒到地上,指了指前方北角,“就搭那儿,搭远些,免得气味蹿进屋子里。”转而又对一早道,“要怎么弄,你去跟他说。”
合着李怀信动动嘴皮子,就把活儿给安排了,一早不满:“你也来帮忙,别整天游手好闲。”
“我怎么游手好闲了?我喂鸡呢!”
一早翻了个白眼,转头找秦暮去后山砍树,小圆子也赶去帮忙,把秦暮劈好的木条和青竹拖回院子里,来来回回好几趟,还在山间摘了一兜野果子,骨碌碌倒进水桶里洗。老春路过的时候正巧看见,告诉他:“这野果的皮儿又粗又涩,影响口感,最好削了吃,里头脆甜。”
“诶。”小圆子应着,抹掉额头上的汗,整张脸跑得通红。
“热吧?”老春笑呵呵的,格外喜欢这孩子,勤快又贴心,“快洗把脸凉快凉快,一早呢?”
“在院儿里跟大师兄搭鸡棚。”
“哦,那我去找她。”
老春走到院子,看见两人在西北角破竹条,打算用竹条绑紧木头,给鸡棚做个扎实的围栏。
老春手里拎着两件布衣,说:“一早啊,帮我缝一缝,两件褂子都破了。”
一早没回头,拎着小刀削竹结:“忙着呢,你等晚上。”
“你去吧。”秦暮道,“这里我来就行。”
一早便放下小刀,拍掉身上的木屑,接过老春的褂子,去屋里找针线。
难得不知观多了几个小辈帮忙干活儿,老春乐得清闲,真是难得清闲,赶忙去端棋盘,设在凉亭里,然后招呼贞白陪他下一局。
仔细想来,差不多十余年没跟贞白对弈了,老春沏满一壶茶,倒上两杯,就迫不及待请贞白过来。
李怀信拎了两把椅子,一把给秦暮,一把给自己,坐在院角削竹条。李怀信握着匕首,截了一段竹条,差不多手掌长短,开始慢慢地削。
秦暮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来帮忙的,他手上没停,挑起话头:“小师妹本来也要过来,但五长老没答应。”
“得亏没来。”
秦暮一直觉得,李怀信怎么着也不该对小师妹这副态度,毕竟是姑娘家,做师兄的,总该护着些:“师妹跟你这么多年,她也是挂念你……”
“什么叫跟我这么多年?”李怀信觉得秦暮说话实在没谱,立即划清界限,坚定立场,“都是她一厢情愿,我可容不下她那种心思,你回去告诉赵云乐,我已经定亲了,别还在痴心妄想。”
秦暮怔了一下,难掩讶异:“定亲了?是跟……”秦暮朝凉亭处望了一眼,恰能瞥见贞白坐落的侧影,手中执白棋,漫不经心的在棋盘中落下一子。
李怀信抬眸,盯着凉亭下的人,嘴角漾开一抹笑:“嗯。”
尽管秦暮当初已经接受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此女子毕竟阴气极重,跟李怀信真正走到定亲这一步,秦暮多少有些惊疑,因为这俗世之中,一正一邪的双方,都是不容成全的。
李怀信却无所谓,也不稀罕,更无须谁来成全,只要他和贞白愿意,就是彼此的成全。
“既是如此。”秦暮也不说那些扫兴的话,“聘礼总不能短,待我回太行禀眀,师父会安排人送……”
“不必要。”李怀信一口回绝,即便现在日子过得紧巴巴,也不愿伸手去问师门要,也不是他突然间就清高了,只是想任何情况下,他都能坚定不移地站在贞白这一边,不承谁的情,不顾谁的脸。
秦暮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师弟……”
李怀信是个干脆人:“有话直说。”
“河洛图大阵,师父确实毫不知情,他也因此耿耿于怀,怕跟你从此师徒离心,刻意嘱咐我来看看你。”
“然后让你开导我吗?”李怀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至于,毕竟没到那份儿上,只要以后别来搅和我跟贞白的安稳日子就行。倒是宫里那位,”事到如今,他都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的父皇,也根本摸不准那位的心思,李偲很勤政,为国事起早贪黑,殚精竭虑,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也从不为美色所惑,他看起来就是个为了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的好皇帝。李怀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位会干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大端的气数早就尽了,再剩下这点苟延残喘的日子,倒能让他看得清楚明白些,整个王朝是怎么断送在他手上的。”
那种眼看着大端一点点灭亡却无能为力,最为致命且诛心,这将是那位一国之君最惨的下场。
即便知道了河洛图大阵背后的真相,秦暮还是觉得此刻说出这种话的李怀信特别六亲不认。
这时小圆子端着两盘野果送来,去皮后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招呼大师兄和殿下食用。
李怀信手里的竹条削成了根竹签,他站起身,端走另一盘果子,亲自送去凉亭,把竹签戳进一块果肉里,搁在贞白手边,方便她叉着吃。
老春遭到区别对待,顿时不乐意:“我也要竹签。”
李怀信只削了一根,坐到贞白身边,盯着棋局回答:“自己用手。”
老春只得用手捻,塞进嘴里,嚼得喀嚓喀嚓响,边吃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贞白倒是漫不经心,刚饮一口茶,垂在侧边的手就被人握住了,拢在袖中。贞白搁下瓷杯,任由他握着,掷下白棋,吃掉老春几颗黑子儿。
老春越输越心慌,果子也不吃了,眼珠子怼在棋盘上,抓耳挠腮好一阵:“我想想啊,杨兄弟当年是怎么帮我扳回一城的?那一局他可帮我赢了你!”
闻言,李怀信神色微变。
老春抬起眼:“怀信呐,你来帮我瞅瞅。”
李怀信勾起嘴角,看似在笑,眼神却是冷的,他握着贞白的手,指腹在对方的指骨上轻轻摩挲:“想多了吧,我跟贞白才是一条心。”
老春极为不满:“去去去。”
然后硬着头皮落子,有点儿顾头不顾腚的意思,破绽百露。贞白有意放他一马,没有赶尽杀绝,消遣而已,陪他慢慢周璇。
李怀信看出她一进一退,跟闹着玩儿似的,即便如此,老春那手烂到家的棋艺还是招架不住。
每当这时,老春自然就会想起某些人的好来,顺嘴吐出心里话:“要是杨兄弟在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怀信松开贞白的手,笑着站起身:“我去秦暮那边。”
没等贞白回应,他转身迈出凉亭,盯着逐渐西沉的日落,眯了眯眼睛,然后拐个弯,去给笼子里的那对大雁添水,他站了好一会儿,盯着大雁喝完水,刚转身,却见贞白也在。
应是刻意跟来的,李怀信忍不住笑:“不下棋了?”
“嗯。”贞白道:“老春输了。”
“你不让着他,早就该输了。”
“怀信。”贞白犹豫道:“老春跟杨辟尘的交情深,不是刻意提起的。”
“你看出来了?”李怀信笑弯了眼角,“我有这么明显吗?”
他什么不快都写在脸上,即便掩饰即便笑,贞白还是看出来了:“你不必介意。”
“我挺介意的。”他曾窥探过杨辟尘的神识,里头藏着那份贼心,实在很难不介意。李怀信伸手拉她,拉到近前,随意把玩贞白挂在腰间的玉扣,“你让老春别在我面前提。”
贞白颔首:“我一会儿跟他说。”
李怀信趁机提要求:“你也别去下棋了。”
“嗯。”
“以后都别下了。”
“嗯。”
“糖炒栗子也别吃了吧?”
“……嗯。”
“犹豫什么?”
“不是。”贞白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转到了糖炒栗子上?
李怀信盯着她慢了半拍的迟钝样儿,一下子乐了,他玩笑般,跟贞白打趣儿:“诶,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会答应我啊?”
不敢保证什么事都答应他,贞白慎重道:“尽量吧。”
若不是站在屋檐下,院子里还有几双乱转的眼睛,他就要抱住贞白了。总还是得顾及一下,毕竟在人前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不太好看。
待到吃过晚饭乘完凉,看完星星和月亮,大家全都歇下了,李怀信又从床上爬起来。
贞白撑起身:“你去哪儿?”
李怀信蹬上靴子,俯身入帐,凑过去亲了口贞白的嘴角:“我忍不住,今晚分个房,我去跟秦暮凑一宿。”
“你昨晚也去的那边。”
他系好衣带,理平整领口,又钻进床榻亲一口:“你好好休息。”
“怀信……”
贞白欲说什么,李怀信咬住她耳朵,又吮又抿,撩得人心尖儿发麻。
他呼吸滚热,一路烫进耳轮里,低地只剩气音:“我真的忍不住。”
贞白无法,晕头转向的,就由着他开门出去了。
一根红烛燃到底,噗嗤一声熄灭了,眼见黎明将近,贞白一夜无眠,她等了整宿,独自站在不知观的匾额下,直到蜿蜒上山的小路上出现一抹身影,越来越近,就要踏入大院时,贞白才在阴影中开口:“回来了。”
李怀信扎扎实实吓了一跳,就见贞白从柱子后面站出来,两两相对间,竟一时无言。
明明没干坏事,却有种被抓包的心虚,他走过去:“这么早起了?”
贞白没说话,他才意识过来:“还没睡吗?”
贞白盯着他,言简意赅:“我在等你。”
等了一晚上,李怀信立刻明白了,去拉贞白回屋。
贞白随他进门:“干什么去了?”
李怀信在木架上抽出一根新的红烛点燃,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过去:“帮镇上一户商贾除了个祟。”
贞白没接:“为什么?”
他便随手将钱袋扔上桌,说得轻巧:“我不太想吃软饭呗。”
“怀信……”
“除个祟还不轻而易举的事儿。”
“你总不该瞒着我独自下山。”
“这不没瞒住吗?!”忙了一宿,有些渴,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笑贞白,“看我看得这么紧。”
玩笑归玩笑,但她确实看得紧了,但凡李怀信没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不知观,出了禹山,她就心里不踏实,即便知道对方是个有能耐的人,一切皆能应对自如,可还是要放在身边,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以后再去哪儿,都让我陪你去。”
“好呀。”李怀信满口答应,“那陪我睡会儿?”
褪了外跑,脱靴上床,李怀信侧躺着,问她:“倒是你,干嘛一晚上都不睡?”
贞白是个直肠子,实话实说:“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不知为何,李怀信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枕过去,揽住贞白:“我们以后不分房了。”
“嗯。”拢共也就分了这两夜,却发现实在难以安眠,明明曾经孤生了数百年的岁月,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自从身边有了这个人……
贞白侧头看他,他便对她笑,温温存存的,目光溜在她发间,问一句:“玉簪喜欢吗?”
贞白道:“喜欢。”
“还有我呢?”
“也喜欢。”还不够份量似的,贞白又说,“很喜欢。”
好了,番外放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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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番外六·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