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很静,静得连自己的喘气声都清晰易辨,几近凝滞的空气比自己的胸口还要令人沉闷。
这是南歌第五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她不耐地皱了皱眉,随意掀开搭在自己身上的薄毯,从软塌起身走至妆镜前,倾身将双手撑在桌的边缘,目光落在镜中那张久违的脸上。
眼角的细纹却已消失,这张脸依旧年轻绝艳,一双凤眼惑人冷魅。
即使鬓边被汗渍浸透,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亦不影响这张连南歌自己看了都轻嘲“妖孽”的容颜。
盯了许久,直至凤眸中透出星星迷茫,南歌才不带感情地浅笑一声,离开了妆台。
这已经是第十日了,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她才真的确定,自己已经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正值二九年华的她。
眸光无意识从窗户落到殿外,昭元殿门口的御林军在这几日里只增不减,密密麻麻地看守在宫殿的四周,偌大的地方只有她一人。
本来就心情烦躁,看见这些人,南歌只觉头疼。
这段日子她记得很清楚,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能记起自己快马加鞭从靖州赶回,将匕首抵在新帝脖颈上质问他的情形。
果然,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想到自己死时的窝囊模样,南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下生出些无力感。
若是回来的时间再早几个时辰,她定然一句话也不多说,用利刃直接划开男人颈处跳动的脉,哪里还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也省些力。
长长叹了一声,南歌走到殿中的红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斟满准备放下的时候,微顿了顿,随后多拿了一个杯子,斟满放到对面。
该来的人总会来的。
水蒸腾的热气逐渐消失,不多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随后殿门被推开。
南歌淡淡地往来人看了一眼,唇瓣弯了弯,难掩讽意,“你如今到哪儿都是这么大阵仗吗?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穿铠甲来,或者先让人押着我。”
周围听见这话的人都不自觉将头埋得极低。
“都退下。”男人的声音微沉,蕴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瞬间,碍眼的人撤走了大半,南歌收回目光,端起杯子悠闲地喝了一口。
南祁枫走到她的对面,撩开明黄色的衣袍坐下,他的五官和南歌有五六分像,精致深邃,金冠束发,容色无双,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双眼睛,像是旋着暗色,不知深浅。
见对面的人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南歌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不怕我下毒吗?”
“皇姐。”少年帝王润朗清逸的声音里流出无奈之音,他的手悬在空中,看向对面的女人,“你非得这样跟我讲话吗?”
“陛下若是不习惯,也请见谅,毕竟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弑君未遂的阶下囚,可能没有心情像旁人那般溜须拍马,让圣颜欢展。”
南歌笑得妩媚,出口的话颇有一番云淡风轻之意,浅浅的没有丝毫分量,却无端堵得人嗓子发哑。
“太子皇兄的死,不是我做的;父皇驾崩,也不是我做的。”南祁枫紧握着杯盏,语气微凝,像是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在做最后的申诉。
南歌抬眸静静地端视着他,漾着几近寒霜般的凉薄,这话她不止听他说过一次,上一次,是他猩红着眼眸,他们弓矢相对,他破开包围圈后朝她怒吼的言辞。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也不是没有选择过相信他。
可最终的结果,是查出一份他辨不清说不明的证据和又一次的欺骗。
后来,她堵上自己的一切,拼了命从这个称她为“姐姐”的男人手中抢夺江山,却不曾想,就连她最后的计划,都是这男人算计好的。
“呵……”南歌不免轻笑了一声,她慵懒地支着自己的头看向对面的人,“好了,水都要凉了,你不喝点?”
南祁枫终究没有饮下这杯水,他手上青筋凸起,紧握着杯子的手指尖泛白,放下后,他带着疲惫之色,站起身来。
“天气渐凉,皇姐胃不好,孤去让人送些热水过来。”
南歌挑眉,“没看到我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吗,凉的正好降降温。”
南祁枫身子僵了一瞬,不过顷刻间,他又恢复了来时的模样,语气也同他的面色一般平和。
“孤来只想告诉皇姐一声,母后可能会以这次的事情为由,将皇姐送往封地,若是皇姐不舍离开,孤可以帮皇姐在京都择婿,这是唯一的办法。”
没能等到回应,南祁枫也不意外,抬步就往外走。
终在他快要踏出去的时候,南歌清冷的蓦地响起,“你还打算关我多久?”
“现下形势严峻,皇姐再委屈几日。”
语罢,那抹明黄色彻底消失在南歌的视线中。
南歌撑着身体站起来,这是她回来这么久,第一次跟故人接触,比她想象得更累,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摇摇欲坠。
这样的晕眩之感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她眉目微蹙,几年后才会出现的毛病怎么现在就已经有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南歌再次躺在塌上。
梦里,依旧是熟悉的场景,只是这次,她看见的不是横尸遍野,而是清泉山涧。
她一身红装,骑着黑色骏马奔驰在山林中,垂腰的墨发肆意扬起,明媚的脸上,洋溢着比骄阳更耀眼的笑容。
当看见了不远处落下的山涧,她翻身下马,流畅潇洒的动作极为悦目。
下马后,她转身轻笑着看向落在后面的人,那个男人似乎永远只喜欢穿一袭白衣,上面以银纹盘云做暗底,玉冠束发,系着浅灰色的腰带。
而那张冠盖京华令人一见便能倾心的脸庞,似乎永远都带着亲和的笑意,那双缱绻着温柔的眼睛,稍有不慎便使人堕入其中溺毙。
“果然宁太师是君子,知书识礼,连我这个马术不精的都要谦让。”她调侃地笑着。
男子也不恼,“我舞文弄墨还行,这提剑纵马,自然比不得公主。”
“你看起来就是太柔弱了,要是别人欺负你,你都打不过,太师该学学武的。”
闻言,他也只是笑着摇头,“早就过了习武之年,公主莫要取笑我了。”
而这般美景不过转瞬即逝,朦胧的画面再度袭来。
这是高悬的山崖,旁边是无尽深渊,大雪纷飞,盖了花草,洁白满枝,这里不是良辰美景,而是万人冢。
耳边依稀能听见短兵相接的声音,还要那起伏不断的厮杀吼叫声,血溅在雪地上,开出了一地红色。
而这时,那个“柔弱”的君子,挥着极少男人会用的长鞭,纵马而来,以不可抵挡的力量直接冲到了她的面前,把周围的敌人尽数杀尽。
他的衣服上难得沾染上了其他颜色,吓软了多数敌人,也晃花了她的眼……
南歌还在睡着,也不知是不是南祁枫提了一声“择婿”,便让她的脑海中全然都是他的画面,也只有他。
其实当初南祁枫为她选的人就是宁长鸢,而这一度让南歌以为他们是一丘之貉。
“长鸢,长鸢……”细小模糊如蚊呐的声音,在极其安静的宫室中也辨不出言语,只知道女孩如今陷入梦魇,娇弱无助。
她陷得极深,故而也并不知道此刻在她的面前,正伫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男子悄悄进来后,将薄毯重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凝视了她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又过完了一生。
“南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这是男人离开前,唯一留下的话语。
我来了,卿卿们久等了!
感谢读者南笙北枝啊小天使的3瓶营养液
其他的都是作者君自己灌溉的,就不谢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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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