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 第4章 第 4 章

冰棺里的寒气渗进膝盖，陆烬盯着女子袖口的油渍。那点陈年污渍晕成梅干菜的颜色，和今早膳房蒸笼里的炊饼一模一样。

"该晒药了。"晏清霜的声音在地宫门口响起，手里还端着装薄荷糕的竹屉。

陆烬抹了把脸，掌心沾着冰棺凝的水珠。回到地面时，日头正毒，晒得后颈鞭伤发痒。膳房院里的薄荷晒到第三匾，叶片卷边泛黄，像被火撩过。

"午膳送后山。"王厨娘往他怀里塞了个食盒，油星子透过粗布渗到腕上。食盒比往日沉，底层传来瓷瓶相碰的脆响。

山道上的蝉叫得撕心裂肺。陆烬数着石阶走到第七十三级，树影里突然窜出只黑猫，尾巴上缠着蛛丝。他蹲下身，见那蛛丝泛着熟悉的青蓝，尽头消失在崖壁藤蔓后。

食盒突然倾斜，瓷瓶滚出来。陆烬伸手去捞，瞥见瓶身标签写着"辟谷丹"，封口的蜡却掺着朱砂。昨日药庐里"清心散"的瓷瓶，封蜡也是这般暗红。

后山洞穴阴冷潮湿。陆烬把食盒放在石台上，看着阴影里伸出只枯手。那人裹着斗篷，声音沙哑似磨刀石："今日的薄荷，苦得蹊跷。"

"后山的薄荷长虫。"陆烬盯着石缝里的蛛网，"厨娘多撒了把盐。"

枯手突然攥住他腕子。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淡青的蛛毒斑痕。斗篷人低笑："三眼蛛的毒，可不止这点把戏。"

瓷瓶炸裂的瞬间，陆烬翻身滚向洞口。绿雾弥漫中，斗篷下钻出数十只蜘蛛，腹部的鬼面纹比之前更清晰。他摸出怀中的断刃劈砍，刃口刮过石壁迸出火星，照亮洞顶密密麻麻的符咒——与晏清霜晾衣绳上的朱砂符如出一辙。

蜘蛛群突然僵住。洞外飘来炊饼香，混着薄荷的辛辣。晏清霜倚着洞口啃饼，饼渣簌簌落在蛛网上："未时该收露水了。"

斗篷人发出厉啸，蜘蛛潮水般退去。陆烬喘着粗气起身，发现石台上的食盒完好无损，底层瓷瓶的封蜡不知何时换成了青灰色。

回程路上，陆烬在溪边清洗伤口。水波晃碎倒影时，他看见晏清霜在对面晾衣裳。粗布中衣的袖口又添了新符咒，这次用的是蛛血般的暗红。

晚钟敲响时，陆烬摸进药庐。月光透过气窗，照着第三排左数第七个瓷瓶。他蘸了口水抹开标签，"辟谷丹"三个字底下隐隐透出"噬心"的墨痕。

窗外忽然掠过人影。陆烬吹熄火折子，看着药童提着灯笼引执事长老进来。老者指尖抚过药柜，在某个暗格停住："这批货该送了。"

"北山祠堂的地道通了。"药童声音发颤，"昨夜听见冰棺裂响......"

陆烬的断刃硌着肋骨发疼。他想起地宫里那具冰棺，棺盖的裂痕似乎比早晨宽了半指。

五更天，陆烬蹲在废剑池边淘米。池水突然泛起涟漪，浮出半片金叶子。他伸手去捞，指尖触到个硬物——是晏清霜的木簪，簪头刻着朝阳纹，与冰棺里那支残月簪正好合成满月。

晨雾中传来捣衣声。晏清霜在柳树下捶打染血的绷带，棒槌砸在青石上的节奏，与陆烬心跳渐渐重合。

陆烬第二日又去了地宫，晏清霜尾随他跟上。

地宫的寒气凝成白霜，爬上陆烬的睫毛。他盯着冰棺女子袖口的油渍，喉头动了动："这炊饼渣......"

"咸了。"晏清霜指尖拂过冰棺，霜花簌簌而落，"你娘总说九霄的盐苦。"

洞外忽起喧哗。慕南枝的银铃笑由远及近："小烬儿！你挖到前朝宝藏啦？"琉璃珠的光斑晃进地宫，映出她发间新嵌的孔雀翎——昨日赌坊赢的彩头。

陆烬侧身挡住冰棺。慕南枝却已蹲在角落，机械义眼蓝光频闪："玄武位三寸，青砖有夹层。"她发髻里弹出小凿子，"叮"地撬开暗格，滚出个青铜匣。

匣面蛛网纹让陆烬太阳穴突跳。慕南枝哼着江南小调开锁，突然"咦"了一声："这机簧像我们慕家的......"话音未落，毒针暴雨般射出。

晏清霜的捣衣杵横空劈下。杵尖挑起的衣带旋成伞面，毒针钉在上头排成星斗图。慕南枝吐吐舌头，露出虎牙："机关慕出品，果然要命。"

青铜匣里躺着半枚玉珏，与陆烬断刃上的严丝合缝。他伸手去取，玉珏突然浮起青芒，映出地宫穹顶的壁画——九霄弟子围剿的魔修，腰间赫然挂着凌虚子的翡翠扳指。

"三百年前的除魔卫道图。"慕南枝的琉璃珠对准壁画，"你瞧这执旗的仙子，像不像晏姐姐晾衣裳的模样？"

陆烬猛然转头。晏清霜正在修补被毒针划破的衣带，闻言指尖微滞，线头在袖口打了个死结。

晨钟穿透岩壁。慕南枝突然捂住右耳："我的傀儡蜂说，药庐在运货。"她扳动义指，掌心浮现光幕——凌虚子的药童正往马车装"辟谷丹"，车轮印深得不正常。

三人追至后山断崖时，马车已坠入云雾。慕南枝放出机关鸢，铁翅割开晨雾的刹那，陆烬看见崖壁藤蔓间缠着蛛网，每根丝都缀满露珠，露珠里映着三眼蜘蛛的复眼。

"要命咯！"慕南枝操纵机关鸢急转，"这蛛网能割断玄铁！"

晏清霜的衣带缠住陆烬腰身。他下坠时瞥见她发簪脱落，银发如瀑散开，在蛛网间织出冰霜剑阵。慕南枝的孔雀翎炸成烟花，毒蛛在强光中扭曲成灰。

崖底传来瓷器碎裂声。陆烬落地滚了三圈，手中断刃挑起车帘——本该装着"辟谷丹"的瓷瓶，此刻正往外爬蜘蛛幼体，每只背上都有凌虚子的翡翠扳指纹。

"快看！"慕南枝的琉璃珠映出地缝。血色溪流蜿蜒至溶洞，洞中冰柱林立，每根都封着具尸体，面容与药庐暴毙的弟子一模一样。

晏清霜的捣衣杵忽然颤动。杵头木纹裂开，露出里面的冰魄石。石光照亮溶洞深处——百丈冰台上，凌虚子的空袖管正往冰棺注入黑雾，棺中躺着与晏清霜容貌相同的女子。

"师尊，三百年了。"凌虚子的假肢敲击冰棺，"用你转世身的血，定能复活......"

慕南枝的机关鸢突然俯冲。铁翅刮起的旋风里，陆烬看见晏清霜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眉心冰莲纹渗出蛛毒的青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