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定是知道铸龙台势必会引发灾祸才率颜门子弟跪求收回圣旨,可惜江奎只看得见眼前利益,根本不会去想那些身后事,只听得进孟相的谗言。
江绎听后只觉得是情理之中,江奎做这种烂事不是一次两次,于世家而言,充其量不过出点钱,那点银子九牛一毛。
苦的只有百姓罢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江绎看着天边孤寂的墨色,叹了口气。
总是仰仗巫湫潼的三十万巫家军,还用钱财利诱之,无异于把自己装扮得肉香四溢,再将咽喉送进猛兽的利齿之下。
他的那些谋略与利益,在实打实的金戈铁马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如今是巫湫潼有道德守得住底线,可未来的事情谁说的过去,龙椅触手可及时,谁知道巫湫潼究竟会不会心动。
“郡王,车备好了。”
江绎下榻被人扶着进了珞车,好不容易捱到能出门,他就叫了一大桌子人吃酒。
“还是得小王爷脸面大,您这一伤,珺清都不走了,非得等你好了再走。”泊寓笑呵呵地给他腾位置。
“你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身旁友人碰了碰他的手肘。
江绎本就和巫湫潼水火不容,又被巫湫潼一脚踹成这样,还因一旨皇恩,忍着恶心让人天天在眼前碍眼。
好不容易能出门了,没眼力见的还提这伤。
“是我不对,打嘴打嘴!”泊寓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打个哈哈过去了。
他们一巡都没过,江绎心中有事,已经六杯茶下肚,连最爱吃的江胗鹿脍都一筷没动。
偏偏他身份最高,是宗室子弟,也是在座中唯一有品阶的,他不动筷,其他人也只有干喝酒。
就算是这祖宗叫他们出来又把一摊子人放在那,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走?”江绎许是喝茶喝够了,终于不再闷声把一干人当摆设,但也只理会了一人。
此人风姿绰约,气若幽兰,腰间配着一把举世名剑,是顾家闻酒。
几年前他来京城游历,为人风霜高洁,一剑横挑十九州,与江绎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不论是谈吐还是行事,都能看出此人出身世家大族,但他不欲显露家族名姓扰了自己清净,连江绎也只从寥寥数语知道是东北方某州的大姓。
“明日。”顾闻酒眉眼温润,声音清越悦耳,和他碰了下杯。
“肖赤昱呢?”江绎才发现这小子不在。
这位克州肖氏的嫡次子也是个整日只知道养花遛鸟四处惹祸的纨绔草包,与江绎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和江绎不同,这位不是演的。
“你不知道?他那三蹬子的功夫被二大王相中,带进宫里面给官家耍了场刀舞,被任命做八大王的武师傅,顶了巫湫潼的位置。”他这么一问,泊寓那百事通上赶着回答。
江绎被一口茶呛住猛咳几声,“你说的是肖赤昱?”
肖赤昱绣花枕头的功夫,耍刀都比不过他用鞭子,居然也能被相中。
“千真万确,我蒙你作甚。”自从上次泊寓喝醉险些酿成大祸,及冠的年纪被他父亲一顿板子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后,痛定思痛决定绝不贪杯,“我只喝了一杯,清醒着呢!”
“找武师傅还看脸吗?”江绎着实不知该如何评价。
“要是看脸,早就选小王爷了,怎么轮的上巫湫潼?”有人趁机拍须遛马,可本该眉眼舒展,被讨好的江绎却皱起眉头。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人讪讪一笑彻底闭嘴。
“明日不用送我。”顾闻酒见终于安静下来,将一枚玉章递给江绎,“阿绎,你的冠礼,我恐怕是来不了了,这个送给你。我寻了块整玉,亲手雕刻,算是给你庆贺了。”
江绎看了一眼,只瞥见些许边角差点控制不住脸色骤变,错愕地看向顾闻酒,却看见顾闻酒微微一笑,这才匆匆盖过眼中惊骇。
“贺卿,心想事成。”顾闻酒像是不知道他送的是何惊世骇俗的东西,仍旧云淡风轻。
“这珺清送的是什么宝贝呀,小王爷都那么喜欢。”谁不知道江绎的外家是富商雍州周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顾闻酒送的什么好宝贝,让他都大惊失色。
“这块玉可是不可多得的极品,当年我在外游历时偶然得到。”顾闻酒笑道。
于是其他人都望着江绎,期待他拿出来供他们一赏,但江绎像是又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中,几人不敢触他眉头,只能作罢。
江绎一顿饭都吃的心不在焉,最后将自己戴了许多年的护身符送给了顾闻酒,直到最后各回各家,他走在路上,还在摩挲那玉章的纹路。
脚踏祥云,口含宝珠,形如蛇而有鳞,是龙。
顾闻酒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三人义结金兰时他没有透露任何事,每次见面时也是纨绔做派。
没曾想不过相识几载,他就窥破了连江奎都不曾看破的云雾,知道江绎志不在此。
他回府后,直接回了院子点起灯。
烛台之下,灯火通明,江绎掏出那枚玉章细细观察,忽然在玉章末端发现一条罅缝,便用针撬开,看见有一个小圆,里面像是塞了一张纸。
顾闻酒这个长满心眼子的人又藏了什么东西。
江绎费尽千辛万苦将那张纸用针取出来,展开来看,却是一张空纸。
他顿时心情复杂,看着已经烧了大半的烛台,把纸随便一丢朝榻上一倒,想把顾闻酒拖出来打一顿。
今日心力憔悴,先是无力既定的将来,又是送别知己,最后撬出一张空纸,江绎闭上眼睛,不过多久就传出细细的鼾声。
窗外风摇影动,树声沙沙。
天这几日有些热,江绎整日赖在府里闭门不出,踩着江玄晖心中有愧使劲折腾,提前享用冰块。
那张白纸被好好保留着,江绎一有想法就去捣鼓,依旧是没有个所以然来。
他懒得四五日没有出门,整天瘫在冰碗旁听外面的消息。
一是圣眷十年盛宠不衰的郑娘子一连被冷落了两个月,官家正宠着新入宫的桑娘子,恐怕真的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
二是肖赤昱一场刀舞逗了桑娘子开心,官家也龙心大悦,赐了他一堆宝物。虽然还是个白身,也足够一干人等羡慕了。
江玄晖这几日忙得紧,他不喜欢闷在屋子里,就在承春园满园芍药间支了一张桌案,每天都在收信写信。
豢养的十几只信鸽也和他一样忙得晕头转向。
“整天写的什么东西?”江绎随手拿起还没密封的信,却见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破事,顿时没了兴趣,把信拍了回去,“就这些,你闲不闲?”
“蠢蛋。”江玄晖只是睨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写信,像是要把所有无关紧要的事全部写下来。
“你什么时候那么黏表哥了?”他们舅舅膝下只有一独子,名周珩,字不凝,比江玄晖小了一岁。
江绎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掐着嗓音开口:“不凝启信……呕!”
“闭嘴!谁黏那小子?”江玄晖停笔,屈起食指狠敲他一记,“你要是真蠢就不要来碍我的眼。”
江绎气得差点抡拳头,但苦于打不过江玄晖,只能摸摸自己被敲疼的脑袋磨牙,“那你说,我倒想看看你有多聪明。”
“我说可以,可剩下的信你要帮我写。”江玄晖眼珠子骨碌一转,算盘都要蹦到江绎脸上了。
“写就写。”江绎撇嘴。不就是几封信,他又不是不会写,他的字可比江玄晖写得好。
江玄晖得逞后笑止都止不住,将手旁的玉盒打开,挑出一些粉末倒进茶水中,摇匀之后抹在了一张干净的纸上。
没见什么动静,江绎刚刚准备开口嘲讽,就见那纸面骤然显出蓝色字迹,江玄晖再拿到火苗上方炙烤,那字迹逐渐消失。
江绎没来得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让江玄晖痛快痛快,就拔腿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江绎,你给我站住!”
“你小子想赖账?!”
江玄晖的怒嚎从身后传来,江绎已无暇顾及。
回房找到白纸,江绎点燃烛台,烤了不知多久也不见有什么变化,但他绝不相信顾闻酒是给他一张白纸戏弄他。
想起江玄晖用药水涂过,江绎拿起那枚玉章,终于在一面的角落看见一只龙爪下,踩的是一朵芍药花。
芍药承春宠⑴,雍王府的承春园为京都一绝,连皇城都没有这般风景,雍王府行事低调,极少设宴,只有少数贵族和江绎几位好友看过那承春园的姹紫嫣红。
顾闻酒就是其中一位。
江绎招呼仆从去寻臼杵送到承春园,自己拿着纸飞奔回去,话不多说当着江玄晖的面把他的心头爱给糟蹋了。
江玄晖看见他好好将养的娇花被捣得稀碎,只觉得心如刀绞,“江绎!你知不知道这花有多贵!”
江绎根本不理会他,蘸着花汁涂在那张白纸上,蓝色的图样慢慢显现,等到完全清晰,兄弟二人都屏住呼吸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