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琅出征那日,叶清澜随太子去送他,官道上,大军先行,萧青琅则被太子叫住。
“萧侯,我可以做什么?”自太子记事起,战争只在折子和史书上见过,如今亲眼见证大军远赴沙场,他内心无疑是振奋的。
萧青琅下马,蹲在太子面前,视线与他齐平,说:“好好长大。”
太子看着萧青琅的眼睛,沉默一瞬,然后问:“只这样吗?”
萧青琅对太子笑了笑,轻声说:“不要只知读书,读死书汇集不成清流。”
“学生有惑。”
“问你先生去。”萧青琅说罢,起身上马,勒马间,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站着的一大一小,“走了。”然后打马离去。
尘土飞扬的官道旁,傅谨初抬头问叶清澜:“先生,读书真的汇集不成清流吗?”
叶清澜对他摇了摇头,“这世间并无绝对的答案。”
“那我该怎么做?”
“识人,权衡,知来路,明去路。”
傅谨初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叶清澜看向远方的神色,淡然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良久后,太子又说:“学生愚钝。”
但思绪万千的他,又能愚钝到哪里去?不过是时常挂在嘴边的谦辞罢了。
叶清澜只笑着与他说:“不打紧,臣会慢慢与你说。”
到此时,他们也该回城了,不远处候着的侍从牵来马车,上了车架,二人便闭了眼,是沉思或养神,不再重要。
马车摇摇晃晃,叶清澜始终不曾睁眼,他想,侵略者拿起武器,守卫者也拿起武器,双方为了利益而争,只是未来绵长,人言可畏,最后站着的一方总要有个正当理由,方能是师出有名。
可笑的是,侵略者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慰藉那一点微弱的良心,可他们有良心吗?没有,他们只是不想太快成为下一个守卫者而已。
车马临近城门时,喧嚣声起,叶清澜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沿街吆喝不断,铺面档口夫妻和睦,老人坐在屋檐下,孩童绕膝奔走……
壮有所用,老有所依,幼有所养①。
叶清澜放下车帘,隔绝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但繁荣热闹的声音,总在耳畔回响,他心中忍不住问:萧青琅,这便是你想护住的东西吗?
流光易逝,转眼,大军便到了西北,戎月关大营内,议了一夜的事终于停了,此时营帐里只剩萧青琅和谈言风。
谈言风往沙盘里插了一面小旗,感慨道:“若无这戎月关,我大宣,怕是不止失两城这么简单了。”
戎月关,因形似新月而得名,是北防关后的第二道关卡,前临辽原,无障目之物,可远视敌军行迹,后靠北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②之势,胡族若想入大宣,此为必经之处。
“地形者,兵之助也。”③萧青琅在离谈言风不远的地方插了两面小旗,“新月和白玉两城的收复,势在必行。”
“凛冬已至,大漠上覆了雪,怕是不好出兵。”谈言风一直在昭南,去年才回上都,北方的仗,他从未打过。
萧青琅明了这点,于是解释道:“无妨,要的就是雪地,踏雪必留痕迹,多带些有经验的上就是。”
谈言风一点就通,“怪道你来时偏点北边的兵呢。”
“他们雪地经验丰富,耐寒些。”
谈言风把旗子拔出来,问萧青琅:“主帅,我们何时出击?”
“昨日我观天象,云层似乎轻了些,再过两日,必定放晴。”说完萧青琅拔出白玉城位置的小旗,往中间的空地一点,“若我带兵,定然会埋伏于此地。”
那是一条废弃的采石沟,附近几城的石料,都是在那处开采来的,如今虽已废弃,但当初挖的坑,大大小小不尽其数,深浅也不一,被雪一盖,远远看去如平地,若有人埋伏其中,定能打来人个措手不及。
谈言风却又拿了一面旗子,插在离采石沟不远处的沙丘上,“此地居高临下,又有沙丘遮挡,若埋伏在此地,待敌来,冲杀下去,定得优势。”
萧青琅摇头,“听荣鹤将军所言,此次怕是有老熟人。”
而此时的白玉城中,有人也在布局,“他们援军已到,等天晴了,必然攻来,若我带人潜于此地,定能杀他个措不及防。”手指所指位置,正是采石沟。
只见他旁边满脸络腮胡的将领指着沙丘问:“此地不设埋伏?”
“设,你带人守住此处,我把人赶向你,围他个水泄不通!”
戎月关,将领又聚在一处,萧青琅正做最终安排。
“分三路,我掌一万轻骑率队前行,荣将军,你领一万轻步兵,半刻钟后出发,绕过采石沟,从燕子丘走,路上莫要停顿,直击红沙丘,他们定然有人留守于此,从棱上过去,别落下风。”
“末将领命。”荣鹤是白玉城的守将,对此地最是熟悉。
叮嘱完荣鹤,萧青琅又嘱咐谈言风,“谈将军,你再晚半刻钟,率五千重骑,三千车兵,三千弓箭兵,两万重步兵,沿主道路出发,我把人往红沙丘引,届时围歼拦路贼,直捣白玉城!”
“是!”
部署妥当,只待雪晴。
白玉城内,布局之人对着天空,似在思虑,若萧青琅见到此人,必定出刀,因为这不是别人,正是与他有着杀父之仇的西戈主将,于泉拓。
西戈战败后,西戈主皇便向大宣投降,甘愿为臣,永世向大宣上贡,而于泉拓回了西戈,没多久便向主皇辞行,后又带着养子离开了西戈,无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此时于泉拓身旁只有一人,正是他战败投降后,带走的养子于泉悟,于泉悟察觉到养父低落的情绪,轻轻开口问:“父亲,您有何忧虑?”
于泉拓看一眼于泉悟,这个养子,是他在宗族里亲自挑选的,本以为能继承他的壮志,不想他出门征战这些年,竟被宗族里那两个废物养废了。
可于泉拓也不想想,他口中的废物,是他养子的亲生父母。
只听于泉拓问:“你想回西戈吗?”
于泉悟犹豫着说:“想回。”
“入了大宣,出了长度关,你就能回家了。”于泉拓带养子出来这些时日,没少给他灌输自己的宏愿。
“父亲,我们不能原路返回吗?”
“不能。”
于泉拓父子二人,是以游商的身份,绕大宣外围部族行至西北的,他们试图从大宣走,不想大宣不认他们的文书,有守关将领甚至认出了于泉拓,差点就动手了。
他们欲归之时,遇上了胡族扰宣,于泉拓当机立断,与对方合作,可谓是,亡大宣之心不死,如今他们的通行文书时效已过,更难再回了。
于泉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于泉拓也不管他,只说:“我西戈大业不成,自然不能让他宣朝酣睡,胡人不成气候,遇上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驱狼逐虎罢了。”
于泉悟迟疑的声音响起:“主皇已投大宣,父亲您,还是不甘?”
“若此次能入得大宣,我定搅他个天翻地覆。”于泉拓说完就走,欲回自己的住所,他实在瞧不起于泉悟这副懦弱的样子,若非一时回不去,此地又无人与他说话,他怕自己忘了乡音,他早就不想带这个累赘了。
于泉悟怔怔的看着于泉拓离开的背影,又让父亲失望了吗?自己学不好武,文也不如父亲,一路走来,都是父亲在护着他,他觉得自己好没用,可是,父亲的抱负太大,自己根本担不住,于泉悟不懂,安定些不好吗?为什么要挑起战争?
于泉悟低不可闻的用乡音说了句“好想回家呀……”
他想家,想叔父叔母,垂首间,眼泪落在雪地里,顷刻凝结成冰,他也不过十七少年而已。
①出自《大道之行也》,原文“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②出自李白《蜀道难》,原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③出自《孙子兵法·地形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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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