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御书房,白夙雪只觉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可以透过这丝气息看到血流成河的战场,铁蹄踏踏,尸横遍野,场面恐怖如斯。
这一定是属于舅母玉芙蓉的气息,也只有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才会散发出这样的骇人气魄。
殿内不止玉芙蓉和女皇两人,还有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六部皆有官员前来,阵仗堪比早朝。
她思忖着,难不成宰相被她气死了,激起了大臣心中怒火,是以集体来女皇面前弹劾她?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不顾群臣讨伐的目光走到御案前,跪地行礼,呼道:“儿臣拜见母皇。”
女皇瞅了白夙雪一眼,却没让她起身,其他人也不言不语的,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白夙雪等待良久不见女皇开口,问道:“不知母皇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女皇眸色微动,眼波好像一江乍暖还寒的春水,浓情中又透着些许责备,冷声问:“你可知罪?”
白夙雪一脑门问号,想了想,道:“儿臣今日偷溜出宫玩耍,惹母皇不高兴,儿臣愿意领罚。”
众人听了这话气愤不已,尚书右仆射江慰平忿忿道:“陛下,太女玩略,这次把宰相气倒,自己却出宫逍遥快活,眼里可有我们这些臣女?陛下莫寒了我们这些臣子的心啊。”
“陛下。”左仆射孙志诚跟着附和:“孙大人此言甚是,不懂体恤臣女的储君,将来如何堪当大任,还望陛下为天下子民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
“陛下……”
大臣纷纷跪地,劝女皇处置白夙雪,只有白夙雪不再是储君,他们才能安心。倘若这样的储君承袭帝位,他们这些老臣恐会死的很难看,所以他们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一心一意想把不成器的太女赶出东宫。
别看这些臣女年纪一大把了,野心远比寿禄更加长远,打算在自己死前,将子孙后代的为官之路铺砌平坦。
什么为了江山社稷,什么为了万千子民,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都不相信。
她们想要的君主,是可以佑护他们的君主,给她们荣华富贵的君主,似她这般性子洒脱,不在控制范围内的储君,就不该立为储君。
看到这些恶心的大臣,白夙雪冷笑一声,不屑道:“是宰相指责孤在先,孤只不过辩驳几句,宰相身子骨不好怎么怪到孤头上来?走遍全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慰平没有话说:“若不是太女咄咄相逼,宰相何至于被气吐血?”
“什么?孤咄咄相逼?”白夙雪也不跪着了,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江慰平,“今日早朝群臣皆在,母皇亦在,宰相说了些什么,大家还没忘吧?明明是宰相逼迫母皇废储新立,想置孤于死地,按照江大人的意思,孤不能辩驳,亦不能还嘴,还得自愿请罢配合你们呗?”
江慰平暗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白夙雪咽下一口恶气,接着道:“孤一没动你们权势,二没动你们利益,可你们呢?你们要动孤的位子。别说孤没犯什么大错,即便孤犯了的大错,能处置孤之人唯有母皇,你们算哪根葱?”
江慰平气得脸色泛红,侧头看向伶牙俐齿的白夙雪,眼底尽是不屑与鄙夷,这女娃怎么没淹死呢。
“怎么?孤说的哪句不对。”白夙雪毫不客气地瞪回去,继续戳她们心窝子:“你们隔三差五弹劾孤,还不是欺孤年少,欺孤父君红颜早逝,无人替孤筹谋斡旋,你们有无想过,年少轻狂终有时,往日仇怨无绝期?”
哼,你们欺孤年少,孤告诉你们,你们做的那些事儿孤记在心里,待孤羽翼渐丰,便是秋后算账之时。
原主面对这种问题,不是再女皇面前哭哭啼啼,就是躲在东宫逃避现实。那时原主还小,女皇不会将年幼的太女逼上绝路。可现在太女二八年华,已到能够独立掌控权利的年纪,再像从前那样逃避问题,终有一天会被这些大臣逼死。
作为这具身体的继承者,她必须替原主争口气,活出一个人样来让这些臣女们瞧瞧,用实力告诉她们,你们眼中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女也不是好惹的。
女皇坐在龙椅上,目光灼灼盯着三女儿看了良久,总觉得今日的三女儿与往日那个三女儿不太一样。
大臣们见女皇默不作声,太女滔滔不绝,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江尉平朝女皇磕头,委屈道:“臣并无此意,还请陛下明鉴啊。”
女皇收回思绪,冷冷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你们却逼朕伤害自己的女儿,你们这样做,也敢自称贤臣?”
群臣:“......”
今日她若因宰相病倒处置自己的女儿,那来日其他臣子病倒呢?恐怕天家子嗣不够给臣子们解气吧?
女皇又道:“太女尚且年幼,你们再给她些时间,朕一定给你们一个贤明果决,励精图治的储君。”
众人瞅了瞅白夙雪,又是一串唉声叹气。
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七岁定终身,太女殿下年芳十八,脾气秉性早已定型,恐怕仙人下凡也无法将这等凡夫俗子改成贤明储君,女皇今日说的这般笃定,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大臣们整日唉声叹气真的很影响心情,女皇不耐烦道:“今日便到这儿吧,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瞧着女皇脸色不好,大臣们也不敢继续闹腾,叩首后退出御书房。
白夙雪随着人群溜走,踏出御书房门栏,抬眼望去,朱墙黄瓦托着蓝天白云,视野开阔心情也跟着舒畅许多,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宫睡觉,耳边传来大臣们的叹息声。
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掌落在她的肩膀,她缓缓侧头,见是舅母玉芙蓉,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应付。
玉芙蓉与她并肩而立,目视前方,意味深长地道:“臣带你去个地方。”
白夙雪感觉莫名其妙:“舅母要带孤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绕过冗长的宫巷,两人来到御花园,爬上堆秀山,迎风远望。
这里视野极为开阔,前望可以看到三大殿、东西六宫,后望可以看到神武门,以及热闹的街市。
堆秀山原主常来玩耍,白夙雪脑海里还有清晰的记忆,再次登山远望,看到宏伟巍峨的皇宫宝殿,美如画卷的亭台楼阁,心中没有一丝震撼,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不知玉芙蓉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她侧目看向玉芙蓉,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边锐利的眉峰,与那浑然天成的凛冽气质。“舅母带孤来堆秀山不是为了观赏皇城风景这么简单吧?”
玉芙蓉没有去看白夙雪,只道:“臣只是尽自己所能,多带殿下来看看这奢华的皇宫,可能再过些时日太女殿下便看不到了。”
白夙雪不明所以,遂问:“舅母为何这般说?”
玉芙蓉悠悠道:“今日群臣对殿下咄咄相逼,殿下觉得陛下能顶多久呢?按照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终有一日太女会被废黜,贬出京城,有生之年想要在登堆秀山,一览水月皇宫盛京可就难了,殿下还是多来看看吧。”
白夙雪:“......”
玉芙蓉所说白夙雪何尝不知,可她初来乍到,并没有对抗群臣的势力,前路可谓艰险。
春风拂过她的脸颊,吹开眼前笼罩的迷雾,眼前豁然清明,她知道,那条路即便布满荆棘,她也别无选择,必须踏着荆棘前行。
两人沉默片刻,终于听到白夙雪冷静的声音悠悠响起:“舅母苦心孤知道,孤会振作起来,做孤该做的事。”
玉芙蓉侧身,直视白夙雪的眼睛,看到她澄澈明亮的眼底有了不一样的光芒,适才相信她口中所说,严肃表情变得柔软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虎父无犬子,你父君是个奇男子,你母皇亦是明君,臣总是无法相信殿下扶不起来,臣是看好殿下的,殿下再接再厉,臣会一直做殿下的后盾。”
两人又聊了几句,互相交换心意,一起从堆绣山上下来。玉芙蓉从神武门出宫,她独自往回走。
张若尘候在御花园门口等着,见白夙雪出来,急忙迎上前,好奇地问:“战王没同殿下一道吗?”
白夙雪边走边道:“她从神武门出宫了。”
“哦。那咱们现在回宫吗?”
“回吧,外面也无甚好玩的。”
今日忙了一天,真的很累,白夙雪回到寝宫直接往大床上一躺,沾床便睡。张若尘想进屋,却被李如梦、方琼花两人拦住,张若尘不敢硬闯,冷哼一声离开,站到外间门口守着。
这一觉睡到日落西山还没醒,眼看着晚膳已经备齐了,太女还未醒转,李如梦和方琼花商量一番,还是觉着应该叫太女殿下起床。
李如梦来到床前,轻声呼唤:“太女殿下,晚膳已经备好,还请太女殿下起来用膳。”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呼噜声,还有不耐烦的翻身。
待白夙雪自己醒来,外头天色已经黑透,她睁开惺忪睡眼,见李如梦守在床前打盹,推醒李如梦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如梦看了看天色,回道:“应是二更天了。”
白夙雪掀开被子下地,李如梦赶紧站起身为白夙雪整理衣衫,伺候洗手,引着白夙雪来到桌前。
桌上菜品反复热了几次,失了新鲜,白夙雪看着桌子拧眉,“孤不是太女吗?怎么让孤吃残羹剩饭?是不是太过分了?”
“殿下息怒。”李如梦忙不迭解释:“给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苛待殿下,满桌菜品皆是今晚御膳房所出,只是殿下起来的晚,期间热了几次,就……就成这个样了。”
白夙雪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这一天天的,她都和什么人一起生活啊?脑子都有坑不成?等她睡醒了在做一桌不行吗?
“不吃了,”她放下筷子,“没法吃。”
她正在气头上,一个小宫侍跑进来,禀道:“禀太女殿下,敌国皇子不肯用膳,也不肯喝水。”
“……”白夙雪冷眼扫过小宫侍,气恼道:“不吃就饿着,饿死了算,难不成还让孤去哄他吃饭不成?”
小宫侍鼓起勇气提醒白夙雪,“可是战王交代说,不能让敌国皇子死在东宫。”
“艹。”白夙雪简直要被楚风棠给气死了,多大个人了,还耍小孩脾气闹绝食,吓唬谁呢?白夙雪拍案道:“给孤炒菜,摆到楚风棠屋里去,孤要在他面前吃,馋死他。”
众人:“……”
太女这主意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