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宫已荒废多年了。
宫内多年无人打扫,落叶堆积,杂草丛生。
沈月章记忆里的青石板路早已不见踪迹,她没进院子,只在廊下的台阶处坐下,望着院子里唯一肆意繁茂的梅树兀自出神。
夜风呜咽,寒鸦戚戚,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身旁灯笼的烛光跟着跳动。
“就知道你一入宫肯定会来这里,朕还特意带上了两坛桂花酿!”
男声清朗,寂寂夜色中,那人一身靛青色常服,跨步朝沈月章走来。
来人正是昔日的三皇子,如今的荣兴帝,李建云!
沈月章意意思思的正要站起来,见他已经撩着袍子坐下了,自己又结结实实坐了回去。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一坛,打开酒封递至沈月章面前,“喏。”
离得近了,能看见这位新君脸上隐约的疲态,但精神却很好,比起之前的少年隐忍与不得志,如今的皇帝陛下更加意气风发,宛如直冲云霄的翠竹!
李建云喝了口酒,桂花香气在空气里散开,他也望着院子里的梅树,轻叹了口气。
“当年小姑母是皇爷爷最宠爱的小女儿,单这玉芙宫的梅树就五六个下人照料,如今...”
“如今这树长得可比那时候好多了!”
沈月章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皇帝陛下的伤春悲秋。
她人在这里,但并不想和人谈论起这玉芙宫主人的一应事宜,李建云知道她的心结,也不再寒暄,直接开口道,“那说说正事吧,匈奴从今年冬就一直小股骚扰北境,近来规模不断扩大,据守边将军来奏,咱们今年大约就是正儿八经地和他们打起来。”
沈月章眉心皱紧了。
柳云说皇帝的正事和她外祖父有关,但她外祖父今年八十有六了,不说他是个文臣,就算是武将,这也轮不上他老人家去吧?
沈月章拧着眉思索了半晌,语气沉痛,“我外祖父年纪大了,我爹又守着京城...”
“这样吧,沈清玦还小,年纪轻轻的,让他去前线,就算杀不了敌,好歹说话逗趣儿,还能当个吉祥物!”
李建云:“...朕的前线还不差一个吉祥物,还有,你能不能先把你大义灭亲的兴奋收一收?”
“啊~”沈月章的眼中失望乍现,“炮灰也不缺吗?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沈清玦年纪太小,需要好好锻炼锻炼。”
“锻炼完了下辈子注意,别当你弟弟吗?”李建云听得太阳穴直跳。
于李建云而言,这皇位不仅把他托到了至高无上,也推到了孤家寡人。
他母亲早亡,兄弟倪墙,尚未娶妻,膝下无子,比起当年宁荣之变的血腥和残忍,他这皇位得的算是容易,但也着实做的也孤寡...
身旁无血亲,便只能期盼着挚友还能稍作慰藉。
他这挚友确实给了他慰藉,至少让他明白这血亲...有时候实在是不要也罢。
沈月章彻底搞蒙了,“那是要干什么?”
“朕要打仗。”
“打呀,人都打家门口了怎么能不打?”
“没钱。”
沈月章“......”
“这样吧,我外祖父年老,我爹守着京城,沈清玦他有私房钱,我给报个数,保证让他捐的一分不剩!”
李建云隐隐有些头疼,“皇爷爷在位的时候,朝廷里里外外打了不少的仗,父皇虽然节俭,在位那几年也算安稳,但要养民生息,凡是打过仗的州县,赋税一免就是三年。”
“国库里入不敷出,去年才把欠朝臣更俸禄发完,这边又要打仗...”李建云又叹了口气,“人穷思旧帐啊,于是,朕年初的时候叫户部整理了份朝廷官员借国库的单子,朕算着,要是把这笔账要回来,那北境就算这个月开战,军需大致也能凑齐了。”
北境常备守军五万,换了战时,周边的州县又会调拨过去十万。
十五万人,还有几万的军马,养一个月,光粮食少说就得十万石,这不算兵器在铁和绳索上的消耗。
而皇帝居然说借出去的钱居然就够养的起这么些人!
沈月章一脸真情实感的诧异,“朝廷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还能借出去钱呢?”
一句话捅到了新帝的心窝上。
李建云饮了口酒,长长叹了口气,“朝廷也是有富裕的时候的。”
沈月章“......”
忽然就明白了这么大一笔钱,户部为什么能安安全全交到皇帝手里。
李建云口里的富裕时候,具体和现在隔了多少年不好说,但据她所知,先帝时期,是肯定没什么钱的,先帝没钱,是因为李建云他爷爷那会儿多灾多战。
而李建云他爷爷在位五十二年,又是洪水又是干旱,南边苗疆,北边匈奴,东边海寇...
要说有钱的时候,就得接着往上倒了,但光这两朝至今,就已经五十八年,近一个甲子了!
沈月章很怀疑这笔钱还能不能要回来,“陛下,我...”
“别跟朕说沈清玦!”
年轻的帝王一脸孙悟空听见紧箍咒的痛苦表情。
沈月章:“......”
“不是,我是想说,你确定欠钱的人,还健在?”
李建云看着沈月章郑重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
单子上的名字大都陌生,沈月章认识的只有一个。
霍儒芳,当今太师,她外祖父。
后面补录,乾元二十六年,借银,五万三千九百六十二两。
原来就是这么个事儿,啧,还整的有零有整!
沈月章把单子还给皇帝,“行吧,等一出宫我就让我外祖父还钱,沈清玦的私库...”
“不光是你外祖父。”
李建云没接那单子,而是接着道,“朕看过了,那单子上的人,除了你外祖父和你是血亲,还有不少人跟你有深深浅浅的关系,朕觉得,把催债这件事交给你,再适合不过了!”
“我?!”
沈月章语调一变,一副被烧找了屁股的表情,猛地从地上起来,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披风,系了死结的系带死死勒住沈月章的脖颈,她忙猛地蹲下,握着被勒红了的脖子,眼中湿润。
她顾不上咳嗽,借着烛光认真去看那张单子的名单,再次确认了不认识后,一脸控诉地看着手忙脚乱还忙着解她披风的李建云。
“这上面,咳咳咳,可没我们家亲戚!”
可别说的好像是国库是让她们家借穷的一样!
“不是你们家亲戚!”李建云有些好笑,他温热的指尖一点一点的解开沈月章领口的细绳,又打了个牢牢的活结,笑出一排森森的白牙。
“都是上过你那个话本子的人的老祖宗。”
李建云站起来,略撤开些距离,宽厚的手掌落在沈月章单薄的肩膀,“朕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
“一则霍太师年老,找别人去要,难免下了老人家的面子。”
“二则你做事情无法无天惯了,他们赖着不肯给,也就你能治他们。”
“三则,你有个事情做,你爹也不用天天愁着给你找夫家。”
“只要你选秀的初选一过,朕就给你在户部挂个名儿,你就专心要账,放心,干完这次,以后朝廷给你发俸禄,朕养你一辈子!”
皇帝见沈清玦:你姐姐很惦记你啊!
沈清玦: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姐还是爱我的,她都不肯要有弟弟的夫婿,她只想有我这一个弟弟。
皇帝:...有时候当唯一也不是好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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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朕养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