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辆马车自西边福安门悄然入宫。
同时,一封明黄懿旨声势浩荡地到了永定侯府。
半个时辰后,懿旨嘉奖沈家小姐和顺端丽,宜入宫待选的消息,会如同沸腾了的糖浆一般,滚滚灼灼,伴随着那些入宫参选的秀女的马车,传遍整个京城!
以沈月章在城中的风头,她要选秀的消息,无疑为这场大梁开国以来规模最为浩大的选秀,造足了势头!
今年这场选秀规模浩大的原因有很多,陛下后宫多空是一,陛下至今无后是一,陛下年轻体健,不似先帝病体缠绵是一,参选的女子之多、之才情、之家世,之优越亦是一。
但最值得后人乐道的,还是荣兴帝与圣德太后所开的女子文考之先河!
后人称之为女子文考,不过这时候,它还是秀女入宫的初筛。
过了初选的女子可选择入宫为妃。
若不愿入宫,也可由皇帝赏赐,领一份差事,做一位女官。
更可回家自行嫁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是最大的官,他这第一把火终于在登基一年后烧起来,但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意识到这场变革带来的重大意义。
他们只觉得女子做官,荒唐有趣。
不过做官虽然荒唐,入宫为妃,更甚者做了中宫皇后还是切实可行的,哪怕不愿为妃,有了这场初筛的成绩,女子也是身价倍涨,回家嫁人更是不必愁!
是故就算大家对女子为官的说法颇多微词,但在皇后之位空悬的的诱惑下,前来参选的女子还是络绎不绝。
但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那皇后之位花落谁家,其次才是——女官?什么女官!不过是宫里管些内务的侍女罢了!
只是沈月章入宫的消息,让“女官”的说法再度扬起一波讨论。
沈月章婚事不顺,沈月章品行不端,这样的人做不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们也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甘愿屈居人后,成为后宫里的妃嫔。
那就只有另一个极端了,难不成,沈月章看婚事无望,转而念起了仕途?
沈月章这个人太荒唐了,女官也太荒唐了,这两个荒唐凑起来,看起来居然和谐又离谱地顺理成章!
但离谱本人并不知道这些揣测,她在寿康宫吃过了午膳,然后在偏殿歇中觉,这次没有倒霉弟弟和卧龙丫鬟打扰,沈月章的午歇一口气歇了半个多月的量!
再睁眼时,窗外暮色匍匐,沈月章懵然地躺了老半晌,才恍惚想起来自己身.下这陌生的床榻不是自家的拔步床。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张薄毯,门中的位置也多了张八扇屏风,屏风挡住了屋外的凉风,也挡住了沈月章的视线,指尖影影绰绰的花鸟纹案之后,一盏烛光悄然跳跃。
沈月章怔怔地靠坐在床头醒神,外头的小宫女听见动静,立马进来,脆生生说,“太后已经传了晚膳了,说姑娘醒了就去用。”
沈月章没让自家的卧龙入宫,以她那张嘴,自己怕是熬不到选秀结束,就先会被她气死。
安排伺候她的小宫女叫翠珠,看着年纪很小,胆子也小,看来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
沈月章刚睡醒,没脑子细想,只汲上鞋子跟着她出了偏殿。
绕过屏风,只见外面暮色沉沉,而暮色之下,是一排又一排,沉默地站成一片的宫女嬷嬷并太监!
这悚然的场景顿时叫沈月章心里一个激灵,她瞳孔猛地一缩,身上的汗毛炸起,刚刚迈出门槛的脚又退了半步,脚后跟撞在门槛上,她也失重跌坐在地。
身旁的小宫女快吓哭了,这可是太后亲自叮嘱过要好生伺候的人,可她...
翠珠声音颤抖着,“沈小姐,您没事吧?”
正殿的帘子掀开,屋里的乍然亮起的灯光瞬间把沈月章从那阴森的场景里拉出来,她长出了口气,朝往这边走来的大宫女瑞雪摆摆手。
“没事,走累了,坐下歇会儿。”
瑞雪往屋里望了一眼,又扫了眼一旁的翠珠,好笑地问道,“...从床榻到门口?”
沈月章颔首,她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上弦月,“可见宫中步步艰难!”
像她,才入宫四个时辰不到,就差点被吓死!
瑞雪似乎冷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那张挂着完美面具的脸上很快变得平淡无波,她极轻的说了句,“这世上有人平安顺遂,就总得有人步步艰难。”
言罢,她后退半步,“沈小姐请吧,娘娘已恭候多时了。”
瑞雪对沈月章的敌意很明显,沈月章猜她大约是在为她家主子挨饿抱不平,但这真不能怪沈月章,柳云是真的忙!
如今宫里连个皇后都没有,太后就是后宫之主,选秀入宫这种事,当然也是太后来安排。
若只是选秀,照从前的规矩办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不用太后亲力亲为,偏偏今年的规模大,皇帝又弄了个初筛,这样秀女的住处、考试的地点、监考的人员、考试的科目内容,无一不得亲自过目裁夺。
事情压着事情,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顾不上,直到了三更时分,外面回话的才都散了。
沈月章下午睡多了,此刻精神百倍地躺在床上,瞧着正殿的灯熄了,这才提着一盏小灯,出了门。
她的动作惊醒了外头守夜的翠珠,翠珠从塌上弹起,“姑娘有事?吩咐奴婢去做就是了。”
沈月章自顾自披上披风,“我睡多了,出去转转,就在附近,没事。”
“姑娘要出寿康宫?”小姑娘吓醒了,“这可使不得呀!”
“没事。”沈月章看不清系带,胡乱系了个死结也没发现,“我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不用管我,有人发现了就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就是这会儿宫门上钥了,一会儿你替我开门就行。”
连哄带吓,总算是让小姑娘留在了宫里。
夜色深深,沈月章提着小灯,按着记忆里的路,走了近两盏茶的时间,在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宫门前停下。
宫门上挂着锁,有些年头了,锁芯都锈迹斑斑,院子里的梅花刚刚落败了一茬,隐隐的土腥味缠着若有似无的花香,绿肥红瘦的枝子从墙头探出来,一派萧索。
沈月章熟练地摘下一根发簪,在那锁芯处鼓捣了一阵,“咔哒”一声,之后重重的铁链应声落地。
......
寿康宫正殿,太后一身素白里衣坐在案前,面前一盏孤灯,瑞雪前来回话,那手漂亮凌厉的字迹稍顿,柳云问道,“去玉芙宫了?”
瑞雪面上一闪而过讶然,随即点头,“是,暗卫悄悄跟着,确信沈姑娘进了玉芙宫,只是...”
柳云看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是,奴婢是奇怪,玉芙宫尘封多年,鲜有人至,沈小姐...沈小姐今日见着下人们来给娘娘回话还受了一惊,怎么,大半夜的,有胆子去那种地方?”
笔端的墨痕在那封写好的单子上留下重重一笔,柳云眉心紧敛,浑然未觉。
“她今日吓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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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