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熔金,倦鸟归巢。云朵游于天际,镀边的金光渐变为橘红,化作袅袅炊烟,消散在暮色之中。
沈玥合上大门,转头便看见沈星坐在院中的槐树下。他低头握着竹简,专心致志地读着,沉浸其中甚至没有发觉沈玥的脚步。
槐树的主干挺拔,枝头挂满细碎如雪的白花。葱郁的枝叶随风摇曳,槐花从半空纷纷扬扬飘下,落在沈星的头顶。
沈玥知道,沈星这是在等她回家。
闻着槐花熟悉的那股清香,她忽然觉着这日的波折起伏,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一生所求,只愿家人平安喜乐,再无其他。
“天色暗了,别伤着眼睛。”沈玥摸了摸自家弟弟乌黑的发丝,拂去碎花。
“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就等你吃饭了。”沈星放下竹简,皱了皱眉头,“那烦人精有没有刁难你?”
“我没事。倒是你和爹爹,等我回来没饿着吧?”
“我不饿。”沈星平静地站起身,肚子却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咕声。
他面上故作沉稳的表情立刻僵住,眼神有些飘忽,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好啦,虽然你不饿,但是阿姐饿了。”沈玥憋着笑,假装没听见,连忙把话题圆过去,“我们快点去吃饭吧。”
饭菜上桌,都是些家常菜。沈家的老规矩,几个人便是几道菜,免得做多了容易浪费。
沈玥夹起片青菜,拌了口白米饭。等食物嚼得差不多,她才缓缓开口:“爹,我想退了婚约。”
沈关山原本正大口吃着饭菜,这会儿却放下碗筷。他一改往日的粗犷,神情是难得的严肃。
他沉默片刻,回答:“好。”
沈玥有些惊讶爹爹竟然答应得这么快,甚至没有过问原因。
“行了,这点小事怎么能打扰我们吃饭!”沈关山握着竹筷,摆了摆手,立马恢复了五大三粗的样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快些吃,吃完爹带你们整点好东西!”
果然,爹爹还是那个爹爹,正经不了片刻,便现了原形。沈玥笑着扒完了最后一口饭。
等沈玥被拉到槐树面前,她才明白爹爹口中的“整点好东西”是什么意思。
槐花洁白,花丝细长,体轻气微,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之功效。更重要的是,可以用来做槐花饼等吃食。鲜嫩的槐花洗净去梗,再用温水焯烫,打入蛋液搅拌,小火炸至金黄。食之松脆可口,清香扑鼻。
沈关山抱着树干哼哧哼哧地往上爬,沈星抱着竹筐站在树底下,眼里是止不住的亮光。
沈玥向前走了几步,凑近树干,满是担忧地喊道:“爹,你慢点,别闪到腰!”
沈关山对她笑了笑,身手敏捷地蹿到粗壮的树枝上,摇了摇枝叶。
槐花哗啦啦掉落,劈头盖脸淋了沈玥一脸。
沈玥:“…………”
“哈哈哈哈。”沈关山笑得开怀,“玥儿,你小时候爬树可利索了,怎么长大后竟束手束脚的?”
沈玥被他的笑容感染,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她撸起袖子,将衣裾下摆打了个结,三步并作两步蹬上树,双手紧紧抓住树干。
她刚爬到树杈上,沈关山便像小时候那般把她拎到安全的位置。他单手放到膝盖上,叹道:“看来你爹我宝刀未老啊。”
沈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关山突然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赵朗虽然天资聪颖,但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他之于你,并非良人,散了也好。”
沈玥望着他,心想爹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心细。虽然他总是糊里糊涂就随意把钱财借给别人,从不要求归还,其实为人处世心里一清二楚。
“自入京以来,你一直压抑着自己,脸上也没有以前那么多笑容。”沈关山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摘着槐花,“ 你打小就懂事,倒是辛苦了。”
“爹一介粗人,没什么志向,不求荣辱富贵,只希望你和阿星能健健康康,做自己想做的事。明白了吗?”
天色暗沉,朦胧的光影映照在沈关山的脸庞。
沈玥低头,用袖口抹了把脸,回道:“女儿明白了。”
沈关山又喊道:“闺女,你待会扶我一下。”
“嗯?”沈玥有些疑惑。
“我腿蹲麻了。”
沈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心中填满了暖意,心知父亲这是见她情绪低落,刻意逗自己开心。
两人爬下树,把摘了一箩筐的槐树收拾好,齐心协力抬到厨房,和其他蔬菜一起囤在角落。
沈玥回到房间,坐在床头毫无困意。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挑了挑灯花。烛火摇曳,人影晃动,心中却是安定了不少。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爹爹学爬树,摔了个狗啃泥,满脸都是灰尘。娘亲那时还在世,用摘来的花做了槐花麦饭,好吃到不得了,爹爹恨不得都快把整个脸都埋进碗里吃饭。
沈玥想着想着,笑了起来。
【哀家还以为你会因为诗会上的事情伤春悲秋,没想到你倒是笑得开心。】太后慵懒的声音回荡在沈玥的耳边。
提及诗会,沈玥的眼睛不由得暗了暗,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娘亲总是教导我要温柔,如今我才知道……所谓的温柔乖顺,落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可以肆意欺凌的懦弱。”
“若非您在宴会上出手相助,玥儿现在断不可能安然站在这里。”
【哼,知道就好,可别忘了答应哀家的事情。】太后嘴上嫌弃,语调却带着几分柔和。
沈玥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先前您说想重回凤栖池查看,玥儿愿听候调遣。只是宫门守卫森严,不知该如何进去?”
【哀家既然敢叫你去,心中自然是早有谋划。以前战事吃紧,国库紧张。那小子年纪轻轻便登基,因江山社稷尚未娶妻,后宫空虚。】
【前段时间战事结束,哀家开始谋划后宫选秀,现如今宫中画师正在制作秀女画像,你去参选便可。】
“我……去选秀女?”沈玥双唇微张,两眼睁得浑圆,语气满是讶异。
【选秀一事与前朝牵扯甚多,利益权衡,关系错综复杂。你爹官职不高,你即便去了也不会被选中,不过是浑水摸鱼,大可以放心。】
听太后这般解释,沈玥原本提着的一口气。以选秀画像为由,既能光明正大地进宫,又不至于牵涉其中,实在是一个好办法。
【傻丫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宫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你若不够气派,未必能进得了宫门。明日你按我说的去做些筹备。】
夜幕渐沉,四下里无声,唯有星子闪烁。沈玥吹灭烛台,屋内骤然暗淡,合被而眠,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沈玥按太后的吩咐,先去租了辆装帧奢华的马车。
四面裹着软丝金帛,窗牖刻有浮雕,鹅黄色的纱帘前垂下成串白玉珠子,里外透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沈玥将银两交给赶车小童,又来到了东市的锦绣阁。锦绣阁坐落在京城繁华之地,每月都会将上好的布料供给宫中的内务府,名门贵族都在喜欢在这定制衣裳。京城最精美的名贵衣物,皆出自这里。
在门口徘徊了几步,沈玥犹豫不定,迟迟没有动作。
“太后娘娘,这里面的衣裳金贵,哪怕是半截袖子,我也买不起啊。”沈玥攥着空瘪瘪的荷包,有些无奈。
【哀家几时说过要你出钱买?你尽管进去便是。】
沈玥壮起胆子,硬着头皮走进店内。
身形瘦长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柜台,粗糙的手指在算盘见快速拨动,珠子碰撞的声音络绎不绝。
旁边的伙计见沈玥进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儿,心想这人穿得穷酸,怕只是进来闲逛,根本买不起衣裳。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功。
他拖着脚步,以龟速移动,慢悠悠地走到沈玥身前。
伙计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敷衍道:“客人想要定制什么衣裳?”
“我……”沈玥的话卡在嗓子眼,她只是按太后的吩咐进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定制什么衣裳。
伙计见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成句话来,心中便清楚这客人没有什么主意。
“客人想清楚了再来看看吧。”伙计懒得跟沈玥废话,他还有好多活要干,哪里有时间浪费在买不起衣裳的客人身上。
沈玥没料到他会这般回话,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常言道,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太后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言语间满是嘲讽。
【跟他说,你要见掌柜,来取晴岚的衣服。】
晴岚?沈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压下满腹疑惑,依葫芦画瓢地说道:“我要见掌柜,来取晴岚的衣服。”
“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晴岚的衣服!”伙计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以为沈玥在胡搅蛮缠,正想语气强硬点把她赶走。
突然,他被脑袋用力地敲了一下。
好痛。
伙计捂着脑门,抬头望去。一直在旁边拨算盘的掌柜不知在何时站了起来,手中还举着微皱的账簿,刚刚估计就是用这个打的他。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这可是你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掌柜又狠狠敲了一下伙计,低声呵斥。
伙计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可没见过哪个大人物穿的衣服旧到泛白,还有挂着线头。
掌柜俯身弯腰,恭敬地朝沈玥行了一礼:“不知贵客到来,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沈玥忍不住腹诽,刚刚伙计为难她的时候,掌柜分明就在旁边,一直都视而不见。分明是在听见她说了那句话以后,才有所动作。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掌柜既然主动示好,沈玥也不便计较。
她沉下面色,从容道:“无妨,把衣服取来就是。”
“您稍等片刻。”掌柜毕恭毕敬地回道。
【不错,孺子可教也。这架势像模像样的,倒是学会唬人了。】太后笑道。
沈玥笑了笑,回道:“是太后教得好。”
不过须臾,掌柜便将衣物呈了上来。他连忙唤伙计给沈玥满上茶水,又将她请到专门的厢房更换衣物。
沈玥系好腰带,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出神。
镶边披肩柔软轻薄,上衣以浅白的丝绸打底,绣有紫色的木槿花,远看栩栩如生。缀着玉珠的佩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黛蓝色的下裙垂至脚腕。
一针一线,无不精美非常。难怪锦绣阁能成为京城制衣坊的佼佼者,果然是有些真材实料。
沈玥单手掀起帘子,款款走出。
“这衣服当真适合姑娘,简直是量身定制!”掌柜赞不绝口。
沈玥却垂下眸子,心想这衣服应该属于那个叫晴岚的姑娘。
她从锦绣阁走出,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太后娘娘,我拿走这衣服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晴岚是我的闺名。当年我定制这件衣服,本来就是要送人的。】
原来太后就是晴岚,难怪掌柜对自己那么客气,看来还是沾了太后的光。
“既然是要送人的,我穿了这身,您岂不是送不出去了?”沈玥有些担心。
【无妨,这衣服不必再送出去。】
“啊?”
【我想送的那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下章男主终于可以出场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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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入宫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