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气味,会心悸、虚汗,难以安眠。】
沈玥立在门槛处,没有回头,语调平静地问道:“敢问何昭容,是否最近会经常做噩梦,半夜冒汗惊醒?”
何芸闻言一愣,皱了皱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玥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她笑而不语,只是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你还时常会感觉到心神不宁。”
她一边重复李兰珠在自己脑海里说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何芸的表情。
何芸脸色微沉。她堪堪坐起身,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水,冷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知道这些?给我说清楚。”
沈玥偏了偏脑袋,作势要往门外走,嘴角犹带着笑,一脸无辜的说道:“可是何昭容,你方才还要我走呢。”
眼见着沈玥要走,何芸顿时放缓了语调,挤出一个牵强而虚弱的笑容:“我大病未愈,怕传给你,一时着急了。”
至于真正的理由,两人心知肚明。
沈玥却不买账,故意道:“现在不怕传给我了?”
何芸猝不及防被她怼了这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奈何有求于人,也不好明面上发作,只能用玩笑话的语气说道:“沈妹妹比以前越发有攻击性了。瞧着活蹦乱跳,不像是能生病的样子,姐姐我也就安心了。”
沈玥也没再继续为难她。
何芸一边耐着性子跟沈玥兜圈子,一边暗暗观察着她的脸色。
见沈玥表情平静,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何芸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所想,继续追问道:“按照妹妹先前所说,似乎觉得我最近的症状是另有隐情?”
何芸也不是个傻的。沈玥前头话说到那个份上,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错。”沈玥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何芸不简单,这才来这一趟看看情况,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居然是何芸中了招,也不知背后是何人下的手。
当真是有意思。
既然如此,她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借着何芸的手去查查这背后之人,说不定能揪出安插在后宫内的奸细。
沈玥定了定神,终于开口说出了实情:“问题就出在你的香囊。”
她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何芸顺着她指尖的方向,低头看向腰间系着的香囊。
何芸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她低下头,轻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这分明是我寻来安神的……”
突然间,她猛地抬头,眼神变得锐利,厉声朝外喊道:“来人呐,把负责打理我衣物的那宫女叫来!”
“该死,谁竟敢算计到在我的头上。”何芸的眼神变得阴郁。
“娘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被唤来的那宫女跪在地上连声哀嚎。
何芸早已起了疑心,哪里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来人,上鞭子。”何芸面露不虞,一脸冷漠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真话,那便打到你愿意说为止。”
长鞭划过半空,摩擦出凌厉的风声。鞭鞭见血,好生凄惨。听见宫女惨叫连连,沈玥有些不忍。
她道:“不如先收手罢,未必是你宫女动的手脚。”
何芸顿了顿,余光瞥到沈玥搁在角落里的伞,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跪倒在眼前的宫女,身影一会儿扭曲成小时候的自己,一会儿又变成池塘里死死挣扎的白猫。
她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正在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抓紧空荡荡执念,连心肠也变得狠辣。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自己曾经恐惧的模样。
何芸抿了抿唇,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半晌没说话。
良久,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突然有几分释然:“罢了,也没有意义。”
沈玥没想到何芸会这么快改口。
何芸低着头神情恹恹,脸上浮现出片刻的迷茫空洞。她的脸色苍白,面上没有血色,嘴唇干枯开裂。不同于以往装出来的模样,这时的她看着倒真的像是一朵脆弱的白花。
长鞭脱力掉落在地,在地面滚动了一圈。
沈玥将伤痕累累的宫女扶了起来,轻声说道:“你再仔细想想,香囊除了经你手,还有什么人接触过?”
宫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五官挤成一团,努力回想着脑袋里的记忆。她发出一声呻吟,神色犹疑不定,弱弱地说道:“我去内务府去香囊的时候,正好撞见杨贵妃宫里的人,说是错拿了我们宫里的东西,刚刚给送回来。”
“因为杨贵妃喜欢打扮,爱养花种草,研究香料。奴婢当时也就没有多想……”
竟然跟杨姝丽有关?
沈玥皱了皱眉,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本来以为杨姝丽不喜跟人相处,应当不会参与后宫斗争,没想到竟然会对何芸出手。
看来她也不简单。只是到底为什么偏偏是何芸……
“你曾经在哪里得罪过杨姝丽吗?”沈玥偏了偏脑袋,望向床榻上无精打采的何芸。
“谁知道呢。”何芸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看见她的猫就觉得心烦意乱,上次随口骂了几句,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这回在御花园也是一样,不小心碰到她的猫,就起了那么大的火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猫是她的亲生女儿。”
何芸倒是天生的嘴毒,尽管兴致缺缺不在状态,也依然能够在不经意间做到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嫌弃了杨姝丽一顿。
沈玥听她这么一说,也算是明白了大致情况。听闻杨姝丽爱猫如命,估计也是因此心生怨怼,暗中结下了梁子。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扰,何昭容好生休息。”沈玥了解完实情,便准备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何芸早已没了脾气,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她鬓边的碎发紧贴着脸颊,看起来仍然是精神恍惚。
待离开了何芸的宫殿,沈玥移到无人的墙角,这才小声问道:“太后娘娘,您为什么知道那香囊有问题?”
【哀家年轻入宫那会儿,身边耍这种手段的人可多了,顺带着也就去研究了一下药理。】
“难道有人给您投过毒?”
【不,是哀家给别人投毒。】
沈玥猛然一惊。接着就听李兰珠嗤笑道:
【不过是玩笑话,你当真了?】
沈玥心道,您还是别开着这种吓人的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倒是你,为何提醒她?若你什么都不说,她依然会蒙在鼓里,日夜遭受噩梦折磨。反正她先前也招惹过你,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她遭点报应。】
“没必要。”沈玥摇了摇头。
【愚蠢,天真。】李兰珠冷哼一声。
“但是,您不讨厌我这样做,也不讨厌我的愚蠢天真,难道不是吗?”沈玥笑得从容。
李兰珠却安静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现在倒是会拿捏哀家了。】
“哪里哪里,是娘娘心善,不忍心对我动怒罢了。”沈玥连忙笑着哄她。
李兰珠却没有接她的话茬。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她突然开口道:
【哀家为先前的事情道歉。】
“什么?”沈玥不由得瞪大双眼,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实在没想到,太后娘娘也会有向自己低头认错的一天。
【哀家承认,先前看到你,便不由自主想到琴兰。所以那时你被人诬陷,哀家也愿意出手相助。】
琴兰,正是淑妃楚嫣的闺名。
【哀家实在是看不惯,你顶着那张与她相仿的脸受人欺负。她跟你不同,心地虽然善良,却不是个烂好人,会明哲保身不招惹麻烦。哪里像你,总是上赶着自己找麻烦。所以你啊,总是忍不住让哀家操心。】
沈玥低着头,心道太后娘娘这道歉真是别开生面,听着好像在骂人。
李兰珠却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你跟她不同,哀家不会再在你身上找寻她的影子。因为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
“我的过人之处?”沈玥有一瞬的迷茫。
沈玥实在搞不明白。她一直觉得,自己既没有出尘绝艳的容颜,也没有超然脱俗的气质,更没有出口成章的才学。她就像是平淡的空气,茫茫人海里随处可见的石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讨人喜欢的地方。
【容颜、气质、才学,宫中根本不缺。】
这里缺的是真实,李兰珠心想。
累了就睡,饿了就吃,想笑就笑。这是人天生的诉求,但是在宫中却不能做到,所有真实的一切都需要被隐藏,否则就会成为被刺伤的利器。
正是因为这样,李兰珠虽然将裴昀抚养成人,但却实在无法释怀。裴昀也在这样的皇宫里成了双面人,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不会展露自身的笑颜。
没有多少人知道,皇帝是一个怕打雷、爱吃糕点的少年郎。
李兰珠很少见裴昀笑。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不是在训斥,就是在争吵。
今日附在沈玥的身边,跟裴昀面对面。这是她近年来第一次看见这个明面上的儿子露出的笑颜。
李兰珠心想,或许阴差阳错让沈玥这丫头入宫,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