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都已到齐,好戏才刚刚登场。
朱珞茵两颊浮现一抹淡红,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她掐着嗓子,故作娇嗔:“赵郎来得正是时候,茵儿早就留好了位置。”
沈玥怔怔地盯着赵朗,眉眼低垂,心中只觉五味杂陈。
她与赵朗自小青梅竹马,交情甚好。可随着两人逐渐长大成人,虽有一张婚约的牵绊,心却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沈玥至今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究竟在哪里出了差错,为何她曾经所熟悉的赵朗长大后却变得面目全非。
她抬起头,余光打量着缓缓走来的赵朗。看见对方手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伤疤,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幸好她不用面对那个最不想要的结果。
她站起身来,想跟赵朗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却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月白色的长袍带起一阵冷风,没有片刻犹豫,擦肩而过。
赵朗眉眼含笑,径直略过沈玥,仿佛没看见她一般,稳步走到朱珞茵的身侧。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许久不见,朱小姐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此话一语双关,“春色”说得讨巧。既是在夸奖园内的百花,又是在称赞朱珞茵的容貌。
他从容地坐下,将手中的大红牡丹献上,温言轻语:“这牡丹富贵,称小姐的气质,就当是我给小姐赔罪的歉意。”
朱珞茵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将牡丹插到自己的鬓边,娇笑连连:“赵郎可别打趣茵儿了。”
这会儿功夫,她的注意力尽数落在赵朗身上,无暇顾及坐在角落里的沈玥。
沈玥低着头,暗暗捏紧掌心的手帕,心底莫名有几分不是滋味。
原来像她这样的人,没有倾国倾城之姿,又举止卑怯……在赵朗的眼里,已经不配同他说话了吗?
【呵,区区一个男人罢了,哪用得着劳神伤情。】
【蠢丫头,人心向来易变,红颜转瞬枯骨,权力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东西。若你身负荣华富贵,即便有千般不好,他人也会趋之若鹜。】
李兰珠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似乎对于这事根本不以为然。
沈玥拍了拍脸颊,觉得太后说的话在理。
她呼出一口长气,决定暂且抛开这些糟心事。自己来这可是为了给弟弟赢得文房四宝,不能被这些旁的事情给分了心神。
诗会正式开始。
丫鬟春桃走到人前,朗声说道:“此次诗会,诸位公子小姐可在用芭蕉叶写下诗词歌赋,在不知作者的情况下进行评选。奖品分为三甲,头奖是夜明珠,其次是玉珊瑚,再次是文房四宝。”
朱茵珞端着茶杯,用盖子轻轻刮蹭边缘,缓缓开口:“昨夜正好下过一场暴雨,本次诗会的题目,就以‘昨夜雨疏风骤’为开头写一首词,诸位大可直抒胸臆,不必拘礼。”
话音刚落,丫鬟们鱼贯而出。笔墨纸砚呈上桌案,垫着新鲜翠绿的芭蕉叶。
沈玥凝神提笔,沾了些许墨汁,便利落地在芭蕉叶上写起字来:
昨夜雨疏风骤,
花落琉璃宫殿。
一枕梦初惊,
往事光阴如电。
飞燕,飞燕?
不见当年人面。
太后在脑袋里作词,沈玥闻言配合写字,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燃尽。
丫鬟将宾客手头的芭蕉叶一一收去,分别记录后芭蕉叶的内容,再匿名呈给在场其他人传阅。众人议论纷纷,不过片刻就评选出了头等的诗词。
沈玥双手托着杯底,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她想要的是文房四宝,头等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头奖的这片芭蕉叶,作词者是……”朱珞茵漫不经心地捞起丫鬟献上的名单,后半句的念白却是掩不住的诧异,“……沈玥?”
沈玥口中含着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姓名,险些呛住嗓子。
座上宾客们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不断,似乎对于这个结果也有些出乎意料。
“罢了,既然是众人评出来的,夜明珠你就拿去,我就当赏叫花子了。”朱茵珞随意地摆了摆手,言语中还是少不了一番挤兑。
沈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心想朱茵珞竟没继续刁难自己。不过是口头几句贬损,也没吃什么亏。
【哀家作词特意留有瑕疵,虽意境有余,但文辞欠佳。按理说拿不到头奖,看来这朱家小姐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请的都是些才疏学浅之辈,竟然比不过我故意做次的词。】
李兰珠的话语里满是不屑,还有几分对奖品势在必得的自信。
丫鬟捧着装有夜明珠的匣子走过来时,沈玥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她懵里懵懂地接过匣子,头一回体验被如此多的视线注视的感觉。
她打开匣子,往缝隙里望了一眼。好大的夜明珠……她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珠子。
如果拿去当铺,应该能换不少钱,就能给弟弟卖品质上好的笔墨纸砚。
【哈,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到你这里,倒还不如笔墨纸砚这等常见之物。】李兰珠似乎被沈玥的想法给逗笑了。
沈玥捧着匣子,心里感觉沉甸甸的。这一趟果然没白来。
她不经意间抬头,猝不及防对上赵朗的目光。他的眼神似在打量着什么,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为何,沈玥的心头突然涌现出几分不安。
品茗作词结束,丫鬟们又端上新鲜的瓜果蔬食和美味佳肴。宾客们拿起碗筷,饮食交谈间氛围甚是轻松愉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快哉。
很快赵朗和朱茵珞的身边便围上的一群人,溢美之词络绎不绝。那头聚着成堆的人,似乎在传阅欣赏什么珍宝,可惜人群拥挤太密,沈玥远远隔着段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楚。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反正不会有人来找她搭话,不如好好享用眼前的饭菜。
鲜嫩的细肉辅以小火烹炒,再缀上些许青椒,不咸不淡。煲汤用的鱼肉亦是绝佳,白如积雪,软如豆腐,入口即化。米饭颗颗晶莹剔透,饱满泛着光泽,很是诱人。
沈玥正沉浸在美食之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大声呵斥打断了用餐。
“我找到了,就是她偷的!”男子双手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沈玥一愣。
她还没得及反应,男子便冲到她身前,不由分说地夺过她腰间系着的玉佩。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沈玥连忙拍开他的手,把玉佩牢牢护住。
“小偷,还不快把玉佩给我!” 他的嗓门很大,震得沈玥抖了一抖。
男子的手掐住沈玥的胳膊,弄得她手臂生疼,但她还是死咬着牙关不放手。
“你胡说,这玉佩本来都是我的东西。”沈玥极力辩解,可声音很快被盖了过去。
“大家来评评理!我将这珍贵的玉佩给众人传阅观赏,诸位刚刚都见过它的模样。”男子袖口一挥,开始大声吆喝起来,“可是它传着传者就不见了,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这小贼手中,她却死活说这玉佩是自己的!”
“我……”沈玥想要反驳,却被硬生生打断。
“难不成你想要狡辩说自己有一模一样的玉佩吧?”男子恶狠狠甩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轻蔑。
沈玥立在人群中央,只觉得百口莫辩。众人议论纷纷的话语,传入她的耳朵:
“听说她家最近缺钱,难怪会偷东西。”
“是啊!我刚刚亲眼目睹,玉佩就是她手里的那样。”
“这姑娘看着老老实实,没想到品行竟如此差劲。”
不,不是的!她没有偷东西!沈玥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就连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眼前的男子非说玉佩是他的,这分明是娘亲留给自己的东西。
【傻丫头,你这是被人算计了。】李兰珠发出一声叹息,她当年见惯了后宫争斗,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蹊跷。
估计是用以假代真的手段,先复刻一模一样的假玉佩,等到宴会上拿出来给众人观赏,证明玉佩的归属。然后再偷偷把假玉佩藏起来,指认沈玥偷了手中的真玉佩。
沈玥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能保证自己会带真玉佩,万一自己没有带玉佩,阴谋不就落空了吗?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遇到问题不要只听信别人,要学会自己寻找蛛丝马迹。】
太后的话语回荡在沈玥的耳边,她咬了咬下唇,仔细思索起来。
这玉佩是娘亲的遗物,故而她十分珍惜,天天带在身边。其中的缘由,也只有少数熟人才知道。而眼前这男子与她素未谋面,必定是有人告诉他……说不定那人才是幕后主使!
沈玥越想越觉得心惊,竟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只为陷害她。
【看来你也不算太笨。】李兰珠的语气带着少许欣慰。
沈玥虽然想明白了这栽桩陷害的手段,却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屡次想要开口,却被男子的话语打断。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洪亮的声音将她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尽数压了下去。
沈玥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就像被人死死扼住咽喉无法发声。就算说出口的话语,也显得软软糯糯,毫无分量。
【看你这般可怜,哀家就勉强其难帮你一把。】
毕竟这点手段都是她李兰珠当年玩剩下的,落在她眼里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
沈玥还没理解太后的意思,突然感觉身体脱离了掌控,双手自己动了起来。
她的右手托起玉佩,指尖勾着墨绿色的流苏。一抬眸眼神猛然变得盛气凌人,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
男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唬得愣在原地,一时语塞。
李兰珠控制着沈玥的身体,左手“唰”地给了他一巴掌。这响声清脆,男子脸上立竿见影多了个红掌印。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兵部尚书府上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李兰珠瞪大双眼,厉声呵斥道。
男子被打懵了,捂着半边脸,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等宵小之徒。”李兰珠揪着男子的衣领,“你既然说这玉是你的,倒是说说看它的材料质地,好在哪里?”
“我、我不曾钻研过玉石之道,只知道它好,哪里知道好在哪里。”被李兰珠极具压迫的目光盯着,男子不由得慌乱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刚刚黄毛丫头还紧张到说不出话来,怎么突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你看好了,我的这块玉佩色泽不匀称,敲起来声音沉闷有裂纹,是最差的劣质玉佩。”李兰珠把玉佩拿出来,绕着围观的人走了一圈,以证明自己言语真假。
“如果这玉佩是你的,拿如此劣等的玉佩给别人观赏,不是侮辱尚书府的名声吗?如果这玉佩不是你的,那你又为何要指控我偷了玉佩?”李兰珠的话语如同利剑,将对方捅了个透心凉。
这话满是陷阱,说得人骑虎难下。承认那便是侮辱,否认那就是诽谤,分明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抱歉、应该是……这玉佩和我的那块过于相似,我不小心搞错了。”男子终于态度软下来,认怂了。
沈玥在一旁观望,只觉得太后好生厉害。附身在自己的身体上,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
【幸好你这玉佩太劣质,陷害你的人只仿照了样式,没有完全还原材质。】李兰珠的声音重新回到了脑海。
沈玥发觉自己又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后面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沈玥看着眼前这个低头认错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了,这事闹大了也不好,别扰了宴会的兴致。”赵朗突然开口。
就这么算了?
沈玥怔怔地望着赵朗。如果就这么算了,那她方才所受的委屈,所遭受的污蔑又算什么?
难道她的清白,是那么一句轻飘飘的“搞错了”就可以解决的?难道她就活该遭遇这些事情,活该咬碎了牙,硬生生把脏水往肚子里咽?
沈玥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
“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望着赵朗,语气坚决。
“玥儿?”赵朗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若是以前的沈玥,被赵朗这么一看,多半会改口。可如今的沈玥没有丝毫动摇。
“你一向识大体,怎么如今却说出这般话?”赵朗皱着眉,有些不满地问道。
他这话说出口,明里暗里指责沈玥不懂事。若要继续追责下去,反倒显得她胡搅蛮缠。
沈玥正欲回话,却发觉站在赵朗身旁的小厮,手背上赫然有一道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