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助我喜结良缘 第23章 归家

沈玥从牢房走出，抬眼便看见裴昀等在外头。

潮湿压抑的空气尽数退去，面前是一片明亮的光芒。裴昀侧身立在光亮之中，偏过脑袋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来。

“久等了。”沈玥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不久。”裴昀握着沈玥的手，将她从最后一层略陡峭的台阶拉上地面。

沈玥环顾四周，见身边跟着不少宫女太监，便没急着开口。人多眼杂，指不定有埋在宫中的奸细。

她佯装亲昵，勾起裴昀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语调却格外严肃：“陛下，此处不便说话。”

“你怎么……”裴昀有些讶异，随即扫了眼周围。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掩人耳目。

裴昀压下嗓子眼未能说出的后半句话，顺势揽住沈玥的肩膀。他故意皱起眉头，对周围的宫人挥了挥衣袖，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你们都下去，别打扰朕。”

几个太监互相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面露难色道:“陛下，奴才……”

“朕说的话都不管用了吗？还不快下去！”裴昀拔高嗓门，厉声呵斥道。

“不敢，不敢。”太监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没有再怠慢，跟着其余宫人们利落地退了下去。

待视线内空无一人，沈玥才松了口气。她飞快收回勾在裴昀脖颈的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略有些局促地垂下胳膊。

裴昀的掌心仍然揽着她的肩，沈玥咳嗽了一声，接着委婉地提醒道:“陛下，他们已经走了。”

“嗯。”裴昀淡淡地应了一声，身体却纹丝不动。他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沈玥，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玥将牢狱里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给裴昀。不知是何种心理作祟，她鬼使神差般选择隐去赵朗提及的往事。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叶，没必要说与陛下听。

她理了理思路，问道:“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裴昀摸了摸下巴:“不对劲。”

沈玥端正神色，满脸严肃地问道:“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就算你俩自幼相识，为何他偏偏把那么重要的东西藏你家？”裴昀砸巴了一下嘴，表情有些愤懑不爽，“朕都没去过你家。”

“……陛下，这不是重点。”沈玥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凝噎。

“不，这很重要。”裴昀绷着脸，正色道，“朕看这个赵朗，怕是对你余情未了。”

“陛下！”沈玥无奈地唤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去把匣子给挖出来。”

“嗯，那我们便去你家吧。”裴昀下了定论。

沈玥愣了一下。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她怎么觉着陛下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像目的不是去取匣子而是去她家似的。她晃了晃脑袋，觉着是自己想多了。

裴昀说:“你入宫这段时日，还没来得及归家看望亲人，也是时候该安排省亲了。”

沈玥微怔。她一直惦念着爹爹和弟弟，奈何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回去。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她一想到可以回家，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陛下，那我何时可以回去？”

“事不宜迟，就在今日。”

“当真？”沈玥心中一喜，随后呢喃道，“会不会有些太赶了……”

“无妨，你正好可以在家中歇一夜，明日再回宫。”

“好。”沈玥笑道。

裴昀立刻去安排出行的马车，沈玥则回宫收拾一下东西。其实她的衣物并不多，没有什么要带回去的物件。

她寻思片刻，径直上了宫门前备好的马车。没过多久，外头便响起了脚步声。

沈玥挑开帘子，朝外探出头。

裴昀换了身便服，镂空白玉银冠束发，靛蓝色锦袍镶绣银丝流云纹滚边，腰间竖着一条暗色祥云锦带，看着倒像是哪家跑出来的公子哥。

他伸手在沈玥的眼前晃了晃，用折扇轻点她的脑袋:“走吧，回家去。”

沈玥这才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脑门，听见裴昀说“家”这个字，心里觉着很舒坦。裴昀坐在她的对面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册书，倚着车壁看了起来。

只不过他看了许久，也未曾翻页。

“你爹和弟弟喜欢什么东西？”裴昀忽然问道。

“我爹喜欢酒，我弟弟喜欢书。”沈玥不明所以的回答道。

“喜欢何种类型的酒？烈酒？书的话，也有很多种，比如诗词歌赋、经书、游记方志。”裴昀低头小声嘟囔，絮语不断，“要是准备的东西不合适，反倒惹人心烦该如何是好？要是犯了忌讳……”

“停。”沈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陛下，您先冷静。只要是您送的，我爹跟弟弟都会喜欢。”

“当真？”裴昀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她。

“当真。”沈玥点了点头。

“不行，朕得再准备点。”裴昀面色沉静，用扇子拍了下手掌。

路过书坊的时候，他下车挑选片刻，回来时抱着一整沓打包好的书册，全都是精挑细选买下的珍品。趁着选书的间隙，他又谴人买了几大箱的酒，屠苏酒、玉壶春、桃花酿等等应有尽有。如此一来，马车便显得拥挤。

裴昀大手一挥，又雇了一俩马车来拉货。待安排妥当，他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回到车内。马车摇摇晃晃，继续朝前驶去。

沈玥不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

裴昀撑着下巴，笑得肆意:“你帮着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朕为你的家人准备些礼物是应当的。”

也就在沈玥的面前，他才会这般笑。沈玥却从他的笑容里觉出了不一般的意味，正想继续追问。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

“闺女！”沈关山的嗓门很大，隔着车壁震过来，听着格外清晰。

沈玥急急忙忙掀开帘子，从车厢跃下。她拎着襦裙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沈关山。

沈关山站在门前，张开双臂接住冲过来的沈玥。一旁的沈星挪了挪脚步，不动声色地凑过来。他望着沈玥半晌，耳朵尖因激动泛红，却故作冷静道:“阿姐，欢迎回来。”

沈玥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她笑着伸长胳膊，扬起脖子，给他们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她说:“爹，阿星，我回来了。”

沈关山铁箍般结实的臂膀，一左一右勒着他俩的脖子。沈星身子骨小，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偏过头看向一旁，视线落在沈玥的身后。

裴昀不紧不慢从马车走下，面色平静地望着沈星，隔着一段距离微微颔首。

沈星一愣。

能跟阿姐回来的男人，该不会是……

他端正神色，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示意他朝后看去。

沈关山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人。待看清裴昀的脸，他顿时收敛神色，搓了把脸上的胡子，俯身行礼道:“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必行礼。”裴昀接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弯腰，“此次是秘密出行，并未往外声张。”

“朕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裴昀顿了顿，“除却珠宝，还有些书和美酒。”

他拉住后面马车的缰绳，墨色的骏马抬起蹄子，应景地发出一声嘶鸣，在原地甩了甩尾巴。随后拉着的货物被逐次卸下，一箱接着一箱。

沈关山瞪大双眼，看着流水般的箱子依次抬进自家宅院。他一手指着大门进出的小厮，一手揪着自己的胡须，上下唇几经开合，硬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眼前的情况。接到的分明是省亲的通报，为何陛下也会跟着过来？还送了如此多的东西？

沈玥将他拉到一旁，没透露具体内情，只说陛下来取样重要的东西。沈关山坐看右看，大约是明白不能轻易透露内情，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满肚子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略微局促地瞥了眼裴昀，忽而感觉衣袖一紧，原来是沈星拉着他。沈星双唇抿紧，暗戳戳提醒道:“爹，赶紧带陛下进去吧。还有原本准备的晚饭，也该换别的来招待。”

沈关山初梦初醒般点了点头，对沈玥解释道:

“再过几个月便是除夕，那时候你待在宫里。爹想着不如趁这次回来，给你包些饺子吃。但饺子实在不适合招待陛下……”

“无妨。”裴昀的声音乍然响起。

他不知何时走到背后，正好听到先前的对话。

“我从未包过饺子……想试试看。”裴昀望着沈玥低声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他没有说“朕”，而是说“我”。

此时的裴昀看着倒不像是皇帝，仿佛是第一次拜访别人家的毛头小子。沈玥心念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沈关山也不是什么拘谨的性子，见到皇帝震惊归震惊，但很快就放宽了心。他撸起衣袖，拿着菜刀开始剁猪肉，案板被捶出咚咚的响声。沈星卷起袖口，打水洗白菜，准备待会和肉馅。而沈玥则用力地揉着面团。

唯有裴昀拿着擀面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轻咳一声，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沈关山和沈星装作没听见。他们哪敢使唤裴昀干活，都低着头不吭声。沈玥却知道裴昀是真心实意想帮忙，于是说道:“我把面揉好了。先切成这样扁扁的小圆块，然后用擀面杖压出饺皮。”

“喏，像这样压出的饺皮，里厚外薄，包起来方便。”沈玥手把手教完，再抬头却发现裴昀一直盯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她不解。

“没什么……”裴昀被发现偷看，下意识撤回视线。他从袖口掏出帕子，找借口道:“你脸上沾了面粉，我给你擦擦。”

沈玥手上都是面粉，不好去拿手帕，只能仰起脖子。裴昀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动作之轻柔，让她想起自己上回高烧发生的事情。这般想着，她不由得面颊发热。

转头发现两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沈星扭头。

沈关山扭头。

那表情仿佛在说: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沈玥:“……”

她收回目光，微微偏头，把擀面杖又递给裴昀，催促道:“陛下试试看。”

“别叫陛下，唤我阿昀，可好？”

“好。”沈玥小声应下，“礼尚往来，陛下……阿昀也可叫我的名字。”

“好的，玥儿。”裴昀笑着接过擀面杖，照着先前的模样压起饺皮。他上手很快，没几下便能够利落地擀出合适的饺皮。

沈关山和沈星把肉馅和好，搬来几把椅子。四个人凑在一块包饺子，时不时闲聊几句，气氛相当和睦。

沈关山想起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回还按照往年那样吗？”

沈玥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沈星说:“那我去拿。”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裴昀有些疑惑。他看见沈星起身去里屋，没过多久便出来，手里头攥着什么东西。

他摊开手，掌心是一枚铜钱。

“把这个包进饺子里，谁吃到便会有好运。”

铜钱包进肉馅，饺子皮合拢，往盘子里一放，倒入热水里煮熟，最后端出来冒着白色热气的饺子。

白花花的饺子堆一块，分进四个碗里，看着都差不多。裴昀夹起一块饺子，连皮带馅咬了口，眼里泛起光芒:“好吃。”

听见他的夸奖，沈关山乐开了花。一时间竟忘记所谓的君臣礼节，兴致勃勃地回屋拿出一坛酒，要跟裴昀畅饮一番。

一碗又一碗的酒水下肚，沈关山面上浮现几丝醉意。他囫囵吞着饺子，拉着裴昀的手，絮絮叨叨:“我就这一个闺女，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裴昀郑重其事地应下。

沈星吃完碗里的饺子，见自家爹爹还拉着裴昀不知在说些什么，担心言多失语，便扶着他回去休息。

如今只剩下裴昀和沈玥。

裴昀说:“我有些羡慕你。”

“父皇生前做过许多荒唐事。他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好父亲，小时候我最怕遇见他。”

“荒淫无度，喜怒无常。孩子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高兴的时候可以丢块骨头，不高兴的时候随时可以巴掌伺候。幸好那时候有母妃在……”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沉默了许久，裴昀问道:“有铲子吗？”

沈玥拿来铲子，走到院子的槐树下。裴昀从她的手里接过铲子:“我来吧。”

他一下又一下地铲着地面，刨出一小堆泥土，很快铲子磕到了硬物。抬手扒开最后一层薄薄的泥土，出现在眼前的便是赵朗所说的木匣子。

裴昀收起匣子，垂着双眸，面上没什么表情。沈玥踮着脚尖，蓦地抬起胳膊，取下他发丝挂着的一片落叶。

沈玥捏着叶子，握紧掌心，把手往身后一背。随即两手握成拳头伸到裴昀的面前:“猜猜看，叶子在哪只手里？”

“左手。”裴昀猜。

沈玥摊开掌心，是一枚铜钱。

她笑了起来:“猜错啦，这枚铜钱归你了。”

裴昀怔了怔，呢喃道：“你吃到的铜钱，为何给我？”

沈玥眉眼弯弯，说道:“因为我想把好运给阿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