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子冉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前往了更深的内宫。
外朝与内廷,有一条狭长的宫城夹道,内廷不允许外男入内。
子冉虽早已在宫外建有府邸,但因作为储君培养,常留于宫中。
“长公子。”一名内竖停下脚步向子冉行了礼,这是燕王裕身侧传达王命的小吏,看着方向,似乎是刚从王后宫中出来的。
子冉停了下来,本想问些什么,但想了想之后,便放其离开了。
然而内竖回到燕王裕的宫中时,却将在内宫王后宫室前看到子冉的事转告给了燕王。
“他去了王后宫中?”燕王裕皱起银白的眉头,对此有所不满。
因为子冉对于先王后一直是不闻不问的。
“是,小人从王后宫中出来,便碰见了长公子。”内竖回道。
燕王裕放下手中的竹简,抚着额头思索了片刻,随后吩咐道:“去传相邦和大宗伯来见寡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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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宫中,正有内官为王后讲述燕国的礼节及内宫由王后所负责执掌的要事,因此殿前站满了人。
子冉的出现,引来了不少目光,但她并没有惊慌,并向王后宫中的内小臣说道:“中宫立新后,儿臣是来向母后请安的。”
没过多久,内小臣成奚再次走出,“长公子,王后有请。”
子冉踏入宫中,这座宫室,自母亲离逝之后,她便再未踏足过。
“子冉见过母后。”
姬蘅将左右屏退,“这里是内宫,公子即将婚冠...”
“母后忘了吗?”子冉打断道,“我们是母子。”
“...”姬蘅瞬间哑住,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礼记·曲礼上》有言: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子冉又道,“因而子冉作为人子,是来晨醒,向母后问安视膳的。”
“是吗?”姬蘅反问,并盯着她一动不动,“公子问安,是这样问的吗?”
子冉好像猜测到了她的意图,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俯首跪下,“子冉,叩见母后,今日晨醒,母后安否何如?”
看着子冉认真问安的模样,姬蘅忍笑道:“公子这般,自然是安好。”
“不过,我已用膳,公子的用心,下次可要足一些。”她又道。
子冉旋即从地上爬起,“都没有旁人,还要捉弄我。”
“不是你说为人子要昏定晨省的吗。”姬蘅回道。
“那我日日都来。”子冉便顺着话道。
姬蘅看着子冉不再说话,殿内突然变得安静,她想起了昨夜。
面对凝视的目光,子冉也想起了昨夜,“昨夜,是你?”
“我听到了声音,却想不起来,但我知道。”子冉又道。
“是吗?”
“你既然知道,又何故多问。”姬蘅回道。
“我想听你说。”子冉道。
姬蘅张开口,却又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才问道:“为什么会那样?”
“我不知道。”子冉回道。
姬蘅看着子冉,思索了片刻,“难道,就连你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我忘了。”子冉回道,“我只记得有人喊我。”
“看来...”姬蘅有些迟疑的看着子冉。
“就算舅舅请了名医,也没有根治。”子冉又道,“如你所见。”
“云中君就这样把自己的软肋轻易示人吗?”姬蘅有所怀疑的问道,“毫无戒备的。”
“母后不是一早就察觉了吗。”子冉说道,“在齐国的时候。”
“云中君其实什么都知道,就不怕吗?”姬蘅又问道。
“怕什么?”子冉道,“我经历了这世间比死亡还要更可怕的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比死亡更可怕的...”姬蘅盯着她的眼睛,“是至亲的离去吗。”
子冉的内心剧烈跳动,那是她心中的最悲痛,无法原谅与无法释怀的。
“这样的事和软肋,你不应该随便告人。”姬蘅提醒道。
“或许人会改变,事物会迁移,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子冉回道。
“不要说了。”姬蘅打断道,“你这样,只会让我害怕。”愧疚的话,她说不出口,子冉的越靠近与越坦诚,便让她越想逃离。
“我不说了。”子冉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儿臣就先退下了。”
至殿门口时,子冉忽然顿步,侧头道:“我会再来的,母后。”
“云中君即将及冠成人,却总往内宫跑,就不怕大王之后,降罪责罚吗。”
“府邸已经烧了,所以我只能住在宫中。”子冉却笑道,“母后不想看到子冉吗?”
“难道我说不想看到你,你就会不来了吗?”姬蘅皱眉反问。
“要继承国君之位的人,怎么能够是不仁不孝之徒。”子冉回道,“昏定之时,儿臣会再来的。”
“母后。”子冉刻意喊道,嘴角还有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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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裕静养的宫殿中,燕相辛吾和春官之首的大宗伯子呈以及地官之首的大司徒邹衍被召见入内。
“大王。”
“寡人召你们几人来,是关于云中君冠礼一事。”燕王裕向三人说道。
地官执掌度支与岁计,春官掌理礼制,祭祀与历法。
王子及冠成年之后方可大婚,原本推迟的冠礼,如今又被重新提起,辛吾明白,这是要让子冉提前大婚,也就意味着,关于继承人选,燕王裕并没有完全动摇心思。
“大王,继先王后葬礼,与王后册立,还有...云中君将府邸烧毁,便又划拨了钱粮供冬官修缮府邸,今年秋征所收,几乎消耗殆尽。”对于当家国家不堪重负,大司徒邹衍有些为难的说道,“马上要入冬了,今年的岁计,怕是难以支撑。”
“地官所虑,寡人当然知晓。”燕王裕道,他躺在病榻上,就连说话都没有办法一口气说完,“但是寡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
“这...”
“大王,长公子的成人礼,可以一切从简。”跪坐在一旁的辛吾开口道,“并由此向全国推广,由王室开始,戒奢从简。”
燕王裕再次看向邹衍,邹衍思考了片刻,“如若从简,春官可以想办法节留冬日的发放。”
“王公贵族便罢,但将士们的供给不可以克扣。”燕王裕提醒道,“冬天要到了,北方那群胡人,必然会有所行动,我们不可能松懈丝毫。”
“是。”
燕王裕挥了挥手,随后便将辛吾单独留下。
“相邦。”
“大王。”辛吾坐得近了些,他与燕王子裕是自幼一同长大的。
“寡人的身体,不知还有几年好活。”燕王裕无奈道。
“大王切勿说这样的话。”辛吾连忙道,“大王洪福齐天,定会好起来的。”
燕王裕摇了摇头,“于燕国,寡人已经尽力,功过就由后人去评吧。”
“大王接手燕国,正是内乱外祸,满目疮痍之时,而今不过十五载,便有此安定,这都是大王的功绩,大王是贤德明主,定然能够得到先祖的庇佑。”辛吾说道。
“有些事,你我兄弟二人就不要遮遮掩掩了吧。”燕王裕直言道,“在继承人的选择上,我从没有动摇过,你应该也是。”
“大王...”
燕王裕抬手,“但是寡人是燕国的君主,有些事不得不远虑。”
他看着辛吾,“你有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儿。”
辛吾对视着燕王裕,“是,年夏之时刚行笄礼。”
“寡人想为其指婚,”燕王裕看着辛吾的神色,道:“新昌君。”
然而在辛吾的心中,他所想要扶持的,只有子冉,不过想到子冉,辛吾的心中还有一层担忧。
“你不愿意吗?”燕王裕又问道。
“大王,臣不是这个意思。”辛吾低下头拱手,“只是小女为妾室所生,公子身份尊贵。”
“那又如何,她的父亲是国相。”燕王裕道。
辛吾表现的有所犹豫,但心中却并不抗拒,在燕王裕看来,辛吾是想将女儿嫁给子冉做妾室,而不是新昌君。
“国君赐婚,臣替小女,拜谢君恩。”辛吾叩首道。
“燕国如今的太平,是你我共同耗尽半生心血而来,我不能让燕国毁在我的手里。”燕王裕又道。
“臣明白,燕国能有今日,很是不易。”辛吾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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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冉从王后的宫殿中走出,撞见了入殿来的太子兴。
一个六岁的孩童,却对子冉起了很大的敌意,“你来做什么?”
子冉本不想理会,却不料太子兴又道了一句,“这是我阿母的宫殿。”
子冉听后回头看了一眼,生气道:“那你阿母呢?”
太子兴听到子冉的话,攥着内官的手,伤心的大哭了起来。
哭声让殿内的姬蘅赶了出来,“兴儿。”
对于阿姊所留下的唯一血脉,姬蘅很是怜惜。
“姨母。”太子兴松开了内官的手,扑到了姬蘅怀中。
“你怎么还跟一个孩子置气。”安抚好孩子之后,姬蘅朝子冉说道。
“我看他聪慧的很。”子冉看着这般关怀太子兴的姬蘅,很是不高兴的回道。
“他也是你的弟弟。”姬蘅又道,“那些争斗是长者强加在他身上的。”
“那他可以舍弃这个身份吗?”子冉反问道。
姬蘅听出了她心中的不高兴,“阿冉...”
“既然不可以,那与他是不是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子冉又道,他阴冷着脸,对着年幼的弟弟,丝毫没有仁慈之心,“不知道怎么做人和收敛自己,如果没有人教他,那么我来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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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晨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