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七年,秋,广州。
秋末的凉风拂过珠江两岸,拂晓时分,天才刚刚亮,码头便停满了船只。
留着辫子,光着膀子将破旧的衣服垫在肩头的工人将一箱箱货物抗到岸上。
然而只因为卸货之时,手脚重了一些,便遭到了雇主的打骂与羞辱。
“进献宫廷的西洋珐琅器,无比珍贵,你们知道吗?”监工的洋人,用着并不流利的汉语训斥着廉价雇佣而来的工人,像牲畜一样奴役着他们,“该死的,快点搬。”
为了糊口,汗流浃背的工人们忍气吞声,直到领到工钱,才用衣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将卷在脖子上的辫子放下,对着洋人远去的背影骂道:“我呸,这些洋人,神气什么,不就是一些瓷器吗。”
随着江面传来一声巨大的鸣笛声响,工人们顾不上擦拭汗水,便往港口蜂拥而至。
船顶的烟囱还冒着蒸汽,水手砸下沉重的船锚,将船只靠岸停稳。
“需要搬运行礼吗?”工人们挨个问着船上下来的贵族,他们衣着华丽,与港口的脏乱格格不入。
一些海外留学回来的贵族公子,“去去去,滚一边去。”用着傲慢与鄙夷的目光,驱赶与辱骂这些只想要求生的底层百姓。
“箱子有些重,我正愁怎么搬下去呢,真是太感激您了。”而有善心与礼貌的妇人会将手中沉重的行礼托付,并给了足够他们一天吃用的报酬。
船上拥挤的热闹散去后,一个齐耳短发,手提皮箱,身穿衬衫,套着浅棕色马夹的年轻女子,打开了手中的怀表,指针正在有序的转动,透明的镜面,折射着东边海面上升起的朝阳。
“比预计到得早了些。”她看着时间喃喃自语道,随后将怀表收起,看了一眼珠江两岸,那里有着广州最繁华的商业区,“十三行应该都开门了。”
“小姐,需要替您拿行李吗?”开口询问的是一个面黄枯瘦的中年妇人。
女子回过神,本想要拒绝,却看见她的身后还有个刚过膝盖高的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巴巴的望着。
因为争抢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便只能试着碰一碰运气,希望能够遇到一些好心人。
她看着这对母女,瞬间心怜了起来,于是将手中并不算重的皮箱交给了妇人,“麻烦您了。”
下船之后,她给了妇人一枚银角子,妇人又惊又喜,连忙推脱道:“箱子很轻,用不了这么多。”
但在她的坚持之下,妇人收下了小银元,随后她又蹲下身子,将一块大的银元塞给了小女孩,还有一颗包着纸衣的糖果,小女孩怯生生的望着母亲,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娘。”
“小姐,这怎么可以...”
“这是给孩子的。”江面上折射的日光越来越刺眼,女子起身说道,“我该走了。”
“姐姐。”小女孩忽然攥住了她的衣角。
妇人有些惊慌,因为怕弄脏了她身上的干净衣物,她却柔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定要好好长大。”
在这个外族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的时代,普通百姓就连生存都变得极为艰难。
光,打在小女孩洋溢着笑容的脸上,格外灿烂,“我记住了,姐姐。”
距离广州商业区不远的总督府高门大院里,阳光通过墙砖的镂空,斜入院室。
“阿沁,什么时辰了?”
丫鬟看了一眼水钟,水流从器皿中由高到低缓缓流下,直至最后一个蓄水的铜漏,随着积攒的水位高涨,立在水面上的标尺逐渐上移。
“小姐,卯时七刻了。”丫鬟走进房间,接过镜台上的木梳。
“爹爹说今天会有洋人的商船到港,我想去商行看看,来广州这么久了,还没有去过呢。”她道。
“可是老爷说最近广州不太平,让您不要出门。”丫鬟担忧道。
“就去看一眼。”她转过身,合起双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丫鬟,“阿沁,拜托啦。”
“那好吧,不过说好了,不可以外出太久哦。”丫鬟无奈,只得让步道。
“嗯。”她笑眯着双眼点头。
珠江两岸有着最繁华的贸易区,中国商馆所创办的广州十三行,历经多次火灾,仍然存续,以及由洋人经营与居住的夷馆,与中国商人所经营的十三行遥相对映,当地人称之为,十三行夷馆。
“小姐,您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商行最负盛名的木雕折扇,就连西洋的那些贵妇人都在争抢。”掌柜卖力的推销着店铺中的货物。
“我听过一些关于十三行的扇子,很受宫廷贵族的青睐。”观赏折扇的女子说道,“真漂亮啊。”
折扇的扇心,采用的是镂雕,扇叶由丝带连接,两边的扇骨雕刻着精致的花鸟纹案。
扇子并不大,精美程度,更多的是作为随身装饰,因而路过店铺时,她便一眼相中了这把精致小巧的折叠扇。
“多少钱?”她问道。
那掌柜听着她的口音,打量了她一眼,于是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并补充道:“银元。”
丫鬟大惊,开口道:“你这掌柜,不过一把木雕扇子,怎的漫天要价,卖得这般昂贵。”
“这可是出口海外的。”掌柜道,“西洋那些贵妇人重金求购还没有呢。”
“这样的扇子,通过海运,卖到西洋倒是值这个价,可这是在广州。”
就在丫鬟与掌柜争执价格时,身后传来了解围的声音,“可以让我看看吗?”说话的女子走到了她的身前,伸出手轻声说道。
“啊?”她看着上前来的女子,穿着与商馆不太相符的西洋服饰,并留着对这个时代来说是悖逆的短发,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颖,第一次如此接近新时代的事物与人,她显然慌了神,“扇...扇子吗?”
“是的。”
她慌张的将扇子交给了她,并再次偷偷瞄了一眼,心跳不由地越来越快。
品鉴完折扇后,她向店家说了一个数,并打断了他的反驳,“十三行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人败坏的,百姓为什么会痛恨,难道要等对面的夷馆彻底超过你们,你们才会醒悟吗。”
随后她将折扇买下,并送还到想买扇子的年轻女子手中,“我替广州的商会向您郑重道歉,并将这把扇子当做赔礼赠送给您,美丽的小姐。”
“可我并不认识你,怎么好意思收下扇子呢。”女子并没有立即接受。
“我叫沈卿辞。”她道,“现在,我们认识了。”
“表小姐?”那掌柜大惊,因为这家商行的女主人姓沈。
“卿辞...”她瞪着清澈的双眼,“我是不是在哪儿...”思绪翻涌,“见过你。”
----------------------------------
“我就说我曾经见过你的。”木屋内,两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躺在同一块席垫上,“原来你真的是齐王之女。”
渤海上的秋风,吹进木屋内,卷起了窗前的竹帘。
“几年前,在我父王迎娶王后的昏礼上,你是齐国公主,王后的同胞妹妹,姬蘅。”
“按照辈分,我应该唤你一声姨母才是。”
“什么姨母,我才不想呢。”姬蘅侧过身,背对着说道,“都怪你们,把我阿姊带走了。”
她便翻身撑起自己半个身子,“原来阿蘅是舍不得姐姐呀。”
“那你嫁给我好了,我是燕国的公子,你嫁给我,就能经常与你姐姐相聚了。”她天真的说道。
“你又不是真的公子,我怎么嫁给你?”姬蘅回头道。
“谁说我不是真的公子,父王说了,以后整个燕国都是我的。”她瞪着眼睛认真诚恳的说道。
“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为了求学才假扮成公子的?”姬蘅惊道。
“当然不是。”她答道,“父王是为了让我学习如何治理好国家,才将我送往稷下学宫,跟随夫子的。”
姬蘅再次背对,“我才不要呢,阿姊说过,女子只要是嫁人,无论是谁,都会失去自由。”
“如果你是想要自由,那就更应该嫁给我了。”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因为,无论阿蘅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阿姊也说了,女子一生一嫁,应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才对。”姬蘅扭过头看着她说道。
她想了想,于是换了一个说辞,瞪着明眸,“那…子冉喜欢阿蘅。”
“呆子,”姬蘅被她认真回答的模样逗笑,“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ps:银元起源于15世纪的欧洲,于明万历年间流入中国,光绪年间清廷正式铸造,除了标重的银元,还有作为辅助货币的,半元、二角、一角、五分,一钱、二钱、三钱以及一毫、二毫等小银元(也叫银角子)
中国古代,以铜为流通货币,白银是比较珍贵的,并不会如影视剧那样随处可见,也不会出手就是一个很大的银锭,碎银的不规整,是因为是用剪刀裁减到等价重量,再拿去使用与交换货物。
广州十三行出口的扇子,在当时深受欧洲宫廷贵族的喜爱,尤其是贵族妇人,因此价格特别昂贵。
主视角的女主,形象我比较钟意游园惊梦那个电影里的王祖贤的形象,齐耳的短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