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仪宫,燕知雨坐在榻上看着怀里的孩子,以及他手中的纸花,有些发愣。
他们初识时,凌冽也给过他这样一朵花。
那天他和人吵了架,一个人蹲在假山后面生闷气,被来赴宴的凌冽撞了个正着。
十六岁的凌冽,身量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往那一站,瞬间遮蔽了大片天光。
他不想跟人说话,干脆把脸埋进手臂里,像只孵蛋的鹌鹑。
凌冽见状也不走,反而蹲下来,歪着头看他,跟他打招呼:“你是燕家的人?”
燕知雨不理他,继续装鹌鹑。
凌冽见状又伸手去戳他,烦人得很,换成往常,燕知雨大概直接就叫人来赶走他了,但那时他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便只是抬脸瞪了他一眼。
可能是因为那天的天气很热,热得他脸都是红的,也可能是他刚哭过,眼睛也红得一塌糊涂,看上去好不可怜,一下戳到皇子殿下的心巴上。
凌冽立刻挪着小步子蹲到他身边,又问他:“那你是客人?”
燕知雨抿着嘴,半句话也不说。
这时却有几道男声由远及近说着话,像是路过。
“你没看他刚刚那样,气得脸都红了。”
“他怎么说也是将军府公子,你这样要是被知道了……”
“他敢去说吗?骄纵蛮横,招蜂引蝶,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谁乐意捧着他?”
“就是,这事说出去,丢的是将军府的脸!谁让他平时老抬眼看人,这叫自食其果。”
“可我听说……”
几道声音慢慢远去,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但前头的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到两人耳畔。
大周除了男女,还有少数可以怀孕生子的男子唤作哥儿,寻常男子二十岁及冠,哥儿则十五岁及冠,今日便是燕知雨的及冠礼。
家中疼宠他,大摆宴席,一来是庆祝,二来也是想给他相看夫家,因而来的人除了相识的人,还有京中的英年才俊,而方才说话的几个都是他交好的人。
平时几人见了他都表现得很热络,他也当他们是好友,听下人说他们来了想去见一面,却不曾想撞见他们在说自己坏话。
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是将军府的人,今天都是来参加他及冠宴的客人,若是闹起来,无论他是否占理、结果如何,都是让将军府成了别人的茶后谈资罢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都看见他了,居然还在说。
燕知雨心理越发难受,半张脸都埋进臂弯,捂着发酸的鼻子不出声。
凌冽见他那模样,瞬间便明白过来:“你是将军府的公子?”他说完又被瞪了一眼,还是那样软绵绵,看上去委屈极了,便放软了调子,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觉察的示好,“你是燕知雨。”
他既已点出自己的身份,再不搭理人又要被说将军府教养无方了,燕知雨只得抹了把脸站起身,朝对方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
凌冽见他这样,顿时笑弯了眼。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放在今日来赴宴的那些公子哥之中,那也是一等一的好,燕知雨心头的阴郁都被这笑容驱散了两分。
“你怎的就任由他们说?”凌冽捧着脸,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精致漂亮的人,额头饱满开阔,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充满了灵气,两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抿着唇不笑的模样安静内敛,文雅又贵气,顶天了就是有些清冷,和那些人说的一点不搭边。
燕知雨知道自己说话不讨喜,也不想给眼前这好看的公子再留个坏印象,干脆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又朝他行了个礼。
于是他在凌冽心中便更显得可怜了,明明出身高贵,却为了将军府的面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多让人心疼。
“没事,我帮你教训他们。”凌冽拍拍胸膛,脸上的笑容越发张扬。
燕知雨一愣。
他想说那些人不当他是朋友,他便也没必要上心,今天出了不了气,以后有的是手段可以收拾他们。
但这话说了,便越发像是他仗着身份胡作非为了,于是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解释合适,干脆又闭上了,只是摇头示意他别做傻事。
但他跟凌冽这么片刻的友谊,显然不足以支撑起半点默契。
凌冽以为他是害怕,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他:“别怕,不会让人知道跟你有关系的。”他说完,看燕知雨一脸要哭的样子,想了想,从身上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三两下叠成一朵花,递给燕知雨,“以后我罩着你,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燕知雨当时只是觉得这人怪笨的,但看着那朵花,却鬼使神差地接过来,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现在再想想,他从那时就开始骗他了。
燕知雨闭了闭眼,看着眼前的纸花露出苦笑,成婚五年,凌冽到死也没认清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在九泉下会不会生他气,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不等他了……
思及此,他眼眶有些泛红,索性将那朵花放到一旁去。
看在这花的份上,他也不是不能对摄政王和善些,只要他能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就好。
凌冽已经不在了,他得护好他们的孩子。
小陛下不懂爹爹的心思,见他把花放下了,立刻伸长手从桌上抓下来玩,三两下就给拆开了。
父皇也会给他折很多好玩的,但他总学不会,拆开了就折不回去了。
捣鼓了几下,发现真的弄不好了,小云烁只得委屈巴巴地去拉燕知雨的手,将手中的信件给他看:“爹爹。”
燕知雨有些无奈,伸手在桌上抽了几张纸,温声道:“这信玩不得,爹爹再给你折别的。”
小云烁立刻开心了,伸出小短手攀到着桌沿从燕知雨腿上站起来看,乖巧地等他的新玩具。
凌冽的手很巧,一张纸在他手里千变万化,总能把儿子哄开心。
燕知雨跟凌冽在一起那么久,自然是会一点的,但来来回回也就会那几样,折了几艘小船给儿子,交代他不准乱跑,便让人去把紫霄殿的折子搬过来。
最近这么多事,折子自然也多,堆了到现在几乎摞成一座小山,但搬过来的却只有一小部分。
燕知雨奇怪地看向徐进宝:“都搬来。”
“没、没了。”徐进宝为难道,“摄政王方才让人过去,都搬走了。”
燕知雨眉头狠狠一皱:“你们就这么让他带走了?!”刚刚还想着对他和善些,结果这人转头就想揽权了!
徐进宝也很想哭,连忙道:“奴婢知道后,第一时间就让人去追回来了。”
燕知雨脸色依旧没好多少。
宫中的人才换过一遍,他不过少吩咐两句就让人钻了空子,还是得尽快整顿一下。
“务必全部追回来。”燕知雨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那两封信都拆出来看,越发头疼了。
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就是祝贺凌冬坐上这摄政王的位子以后可以出去喝杯茶云云,言语间有拉拢之意,却也没那么明显。
朝中本就不太平,这些人还在这搅浑水,还是得想个法子把这几个亲王赶回封地去才是。
他正琢磨,刚出去的徐进宝又回来了,面色有些古怪:“太后,奏折都追回来了。”
燕知雨蹙眉看他:“呈上来便是。”
“可这……摄政王也来了。”徐进宝解释道,“金羽卫在半道遇上王爷,王爷正带着奏折往回走呢,说是要先同太后说一声。”
燕知雨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是看不懂这人的意图了,一声不响把折子带走,忽然又想起跟他打声招呼了,总不能是忘了吧?
凌冽……凌冽还真是忘了,他想给他的皇后分担一下,但当惯了皇帝,以前搬折子根本用不着打招呼,便直接让人把折子搬走了,也没人拦他。直走到宫门他才反应过来,他现在这身份,怕是要让皇后起疑了。
刚刚还说要帮忙,这会就开始揽权,要是皇后误以为他刚刚是在放松他的戒心怎么办?
他立刻就带着折子火急火燎又跑回来了,在凤仪宫门口时才停下来,惊天动地就是一顿咳,好一会才缓过来,抬头看看那熟悉的匾额,莫名有些近乡情怯。
以前他每回来,最先见到的都是等在门口的燕知雨。
他的皇后贤良淑德,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温婉,见了面总先紧着他冷热,轻声细语问他用膳了没有,若他心情不好便会多说几句体己话,拉着他去御花园走走或者亲自下厨给他做些小点心。
想到燕知雨那言笑晏晏模样,凌冽心头一热,脸上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笑,跟着徐进宝进了凤仪宫,一时连行礼都忘了。
燕知雨见他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眸色不由得冷了下去,正欲发难,猛地反应过来的凌冽却已经跪下行礼:“参见太后。”
燕知雨的话再次噎在喉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摄政王是不是……有点呆,不然怎么做事好像慢半拍?
凌冽悄咪咪抬头瞥了燕知雨,见他呆愣愣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的皇后还是这么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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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