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殿上说慕清洺的声音好听倒也不是胡说,慕清洺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是罕见的清亮音色,如泠泠泉水,一开口便知是钻研学问的学子。
最适合……催眠。
午时的日头正盛,竹叶上的雨珠早在烈日的炙烤下消失了,而慕清洺的嗓子也干了,一本书读完,慕清洺除了中间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水之外,连片刻都没有休息,嗓子也有些哑了。
池渲则侧卧在软塌上,薄软的布锦贴在身上,勾出了玲珑的身形,原本梳好的发簪此刻也有些松散了,两缕发丝从鬓角垂下,粘连在了唇角上。
一直到慕清洺的声音不再传来,她这才睁开眼睛,原本清冷的眸子因为睡意还未完全褪去,被那点惺忪勾出了几丝媚态,抬眼朝着慕清洺看过去。
慕清洺依旧端坐在位子上,除了那本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之外,其余的和她入睡前没什么区别。
她从软塌上直起身子来,伸手将唇角粘连的青丝给拨开,此时慕清洺看着她突然开口:“皇孙呢?”
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昨日池渲在殿下说的是让慕清洺教导皇孙,但现在一本书都读完了,却迟迟不见皇孙。
她朝着慕清洺看过去,正好撞入对方清冷的眸子中,单单从眼神中看不出慕清洺的喜怒,因为他常年都是一种温度。
对着慕清洺宛然一笑:“小殿下生病了,今日太傅大人只得先指导本宫,晚上本宫再将太傅所教,转述给小殿下。”
几乎在池渲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和宫人的劝阻声:“小殿下,小心些!”
慕清洺转眸朝着窗外看去,便看见一六七岁左右的男孩正在院中踢蹴鞠,一旁围满了宫女太监。
只单单一句小殿下,就已经坐实了那个孩童的身份。
他收回视线,凝眸朝着池渲看过去,池渲没有半点谎言被拆穿的心虚,反而又对他弯了弯眸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如果眼里冰度能降一些那就装得更像了。
他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幅度,眼底冷讽乍现:“小殿下看起来病得不轻,还是要多多休息为好。”
池渲点点头,笑着应承道:“太傅大人有心了,本宫待会就转告给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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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书阁是太/祖皇帝为教导子孙设立的,每朝储君七岁便会进瀚书阁,学习为人之根,为君之本,治国之法。
但现在最应该在瀚书阁的人,却在外面踢蹴鞠。
昨天刚刚下过雨,这地面潮湿,池烬从自己寝宫一路踢着蹴鞠跑来瀚书阁,鞋底和蹴鞠上都沾染了不少的泥土。
他却不知脏地抱起蹴鞠来,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一样,锦袍都被弄脏了,精致可爱的眉眼朝着瀚书阁的宫人看过去,开口还有些口齿不清。
“大殿下呢?”
现如今这宫中只有两位殿下,大殿下是池渲,小殿下是池烬。
还不等宫人回话,池烬便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见了瀚书阁中的池渲,当下甩开腿朝着瀚书阁跑去。
“我有些累了,进去休息休息!”
“小殿下小殿下!殿下和太傅大人在瀚书阁中议事,不可进去!”等那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池烬已经跑到了殿门前,伸手就要推门进去了。
宫人的心一悬,忙伸手去抓池烬的锦袍,然池烬的身子却像是突然被定在了殿门处一般,许久都没有动作。
那宫人也顿住脚步,微喘着气说:“殿下不是累了吗?奴才带殿下去偏殿休息吧。”
却见,池烬伸手将打开一条缝隙的殿门给关好,再次转过身来,白皙的小脸微红,却不是跑得急促导致的。
他伸手抱着那个沾满泥巴的蹴鞠,摇摇头道:“不不累,我还能再踢一会!”
见刚刚还吵吵着要去瀚书阁休息的池烬突然改变了主意,那宫人下意识朝着瀚书阁内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是殿门已经关上,他什么也看不到。
加上池烬已经抱着蹴鞠跑开了,那宫人只得抬步去追池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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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瀚书阁内,香炉摔落在地上,落了一地的冷香丸,那股幽幽的冷香此刻浓郁了不少,软塌上的浅青色和深青色交织在一起。
慕清洺后背抵在桌案上,抬眼看着身上的池渲,冰冷的眸子已经染了一层的薄怒,语气也像是含了冷箭一样。
“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垂眸看着被自己逼得无路可退,最后倒在桌案上的慕清洺,两人此刻近在咫尺,那股幽幽的冷香更浓了,好像不是从地上的冷香丸中传来的,而是池渲身上传来的。
慕清洺此人清俊,长眉长睫,丹凤冷眸,凑近了看更是没有一处是有瑕疵的,她低头凑到慕清洺的耳边,声音压低了几分。
“太傅大人想要什么?权势?金钱……还是美人?”
“本宫皆可满足大人。”
池渲的发髻早就松垮了,此刻随着她的动作,有发丝垂下来扫在慕清洺的脸上,那股冷香更浓了。
慕清洺是宰执之后,本人又受学子们追捧,若是能为她所用的话,她在朝堂上的路会好走很多。
却听见,慕清洺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
“臣无欲无求。”
闻言,她略抬起身子,朝着慕清洺的眼睛看过去,那一刻她好像真的看见四大皆空的僧人了。
她直起身子,看着慕清洺,眼尾依旧带着笑意:“是本宫把太傅大人给看俗了。”
慕清洺并未说话,而是径自站起身来,将衣衫上被池渲弄皱的部分一点点抚平了,她本以为慕清洺接下来就该怒气冲冲地抬步离开了。
却见低头整理衣服的慕清洺突然出声:“殿下和谁说话都靠得这么近吗?”
“什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是慕清洺没有重复一遍的意思,对着她弯腰作揖道。
“臣告退。”
她没出声,慕清洺也没等她出声,伸手便将瀚书阁的殿门推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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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池烬正踢累了,坐在走廊上休息,垂下两条腿随意地晃荡着,在看见瀚书阁的殿门打开的时候,池烬下意识站起来朝着殿门走了两步。
但在看见自瀚书阁走出来的是一青衣男子并非池渲的时候,他的脚步又停下来。
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地朝着慕清洺看过去,他听池渲跟他说过,给他找了一个老师,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但是此刻这对师生,擦肩而过,却谁都没有开口,慕清洺甚至都没有看池烬一眼,步履匆匆地便离开了。
待到慕清洺离开之后,池烬抱住手上的蹴鞠,朝着瀚书阁的方向跑了过去,这次没人拦着他。
殿门还大开着,刚刚一进瀚书阁便看见了矗立在一旁的青影,他快步朝着池渲跑过去,嘴里还喊着:“大殿下!”
她循声转身看去,就见池烬小跑着朝自己扑了过来。
池烬今年才不过六岁,肉嘟嘟的小脸镶着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唇红齿白,今日穿着一身银色的精致锦袍,头上带着银丝冠,其上镶着一颗宝珠。
怎么看都是贵气的小公子,但是现在这个小公子手上沾满了泥巴,身上也蹭了不少的泥点子,怀里抱着宛如泥巴做的蹴鞠朝着她跑了过来。
在池烬身上找了半天都没有完全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她只能伸出食指点在池烬的额心,止住池烬朝自己跑来的趋势。
清媚的脸上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嘴上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说话间,她的手指往下掐住池烬此刻唯一还白净的脸颊,直接掐出了两个红印子,池渲没有用力,池烬也就没有躲。
本来口齿不清的小儿,此刻被掐住一旁的脸颊,说出来的话更加囫囵不清了。
“姑…姑奶奶。”
池渲并非先帝的子女,而是太/祖皇帝遗留在民间的幼女,所以池烬这一句姑奶奶她担得起。
见此,她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曼声询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池烬怀抱着那个蹴鞠,有些局促,低声道:“姑…姑奶奶有空吗?我想和姑奶奶一起玩蹴鞠!”
他扬起小脸来,对着池渲绽放了一个自己最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可爱讨喜。
然而池渲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今日没空,让宫人陪你去玩。”
小孩子最是藏不好自己的情绪,期待落了空,池烬耷拉下眉眼,就连一声‘哦’都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池渲没空看他垂眉丧眼的小狗模样,对着门外唤了一句:“左辞。”
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身黑衣的禁卫统领走了进来,左辞对着池渲恭敬地行礼道:“殿下有何事要吩咐?”
“送小殿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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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自宫中而出,穿过清水长巷,最后停在了慕府,他撩起衣袍自马车上走下来,刚刚站定,便有府中小厮迎了上来。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慕二爷和聂侍郎都在正堂中等着您!”
朝中众人皆没有和池渲打过交道,更不知道池渲是个什么性子,他刚刚从宫中回来,便有人来找他打探消息倒也没什么好让人意外的。
他轻轻点头,随后伸手将衣摆抚平,便抬步朝着府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