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渲身穿中衣站在院中,她手上端着烛台,微微弯腰,将烛火朝着地上的尸体凑了凑,借着昏黄的光线,惨白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三人都着黑衣,脖颈上一条细长的血痕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一击毙命。
站在池渲身后的是一名十九岁左右的黑衣女子,一头墨发被束在头顶,并未戴珠钗绒花,用男子的发冠束之,模样清秀,眼神冷冽,正低头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珠。
等计酒将剑身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剑鞘之后,池渲也重新直起身子来。
计酒低头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不解道:“主子为何不留一个活口?”
“满朝文武皆为敌,留活口又有何用?”她手执烛台站在原地,暖暖的烛光撒在她的脸上,照不出半点情绪。
“丢了吧。”
她对着身后的计酒吩咐道,计酒下意识地询问。
“丢哪?”
她抬眸望着一墙之隔的慕府,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缓缓吐出两个字。
“隔壁。”
青石砖瓦的另一侧,慕清洺刚刚褪下衣衫打算休息,然而院内突然传来几声重响,等他出去之后,就看见院子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两具尸体。
而此时,又有一具尸体被人从西边墙头丢了过来,刚好滚落到了他的脚下,翻滚几圈之后,狰狞的死相朝上,任谁看见了都会吓一跳,更不要说这是大晚上。
然而,慕清洺的脸色只是冷了冷,他蹲下身子,伸出二指抵在尸体的下颌处,将尸体的脸推向一侧,露出脖颈上的伤痕来。
·
翌日清晨,公主府和太傅府外同时停着马车准备进宫,待池渲从府邸中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隔壁的慕清洺在弯腰上马车。
她叫住了慕清洺。
“太傅大人。”
抬步朝着慕清洺走过去,与此同时慕清洺顿下动作,转身朝着池渲的方向微微弯腰作揖,唤了一句。
“见过殿下。”
随后也不等着池渲的‘平身’,便径自直起身来。
她视线落在慕清洺的脸上,简单打量几眼后,见慕清洺神情如常便重新将视线收了回来,她站在慕清洺的两步之处。
“本宫送给太傅大人的暖房礼,大人还喜欢吗?”
知道池渲说的是昨晚的三具尸体,慕清洺认真思忖了一下,才回道:“爱不释手。”
慕清洺的表情平静,池渲的表情也格外平静,好似昨晚那三个人不是来要她的命的,好似她真的送给了慕清洺一份格外稀奇的礼物。
她看着慕清洺吩咐道。
“三天时间,望大人将那刺客的幕后主使查出来,若是不能……”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一顿,上半身朝着慕清洺倾了倾,不过也停在一步远的距离,低声道:“若是查不出,本宫不得不怀疑这位刚刚搬来隔壁对本宫图谋不轨的邻居了。”
慕清洺垂眸,出声附和道。
“殿下好眼力。”
确实图谋不轨。
·
当今长公主并非大靖皇室的血脉,而是乡间民女,鱼目混珠这样的消息今日一早上京城中便传遍了。
流言来的凶猛,等到池渲进宫的时候,已经传到了皇宫之中,池烬正坐在桌案前,埋头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
似是在咒骂什么。
她抬步走过去,伸手就将池烬手下的纸拿了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笔尖还未收回,在纸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墨迹。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池渲看清楚上面的字。
池烬识字还没几天,虽然写得字不敢恭维,但好歹是能看懂的。
这厢,池烬在见到池渲之后,下意识要将手中的纸给藏起来,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池渲给躲走了。
他见池渲看得认真,一时间也不敢要求池渲将纸还给自己,只怯怯唤了一句:“姑奶奶。”
她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眉头微蹙。
池烬写的大概意思,便是下旨将造谣池渲的人都抓起来杀了,就是这字恐怕就算是送到了中书省,他们也需得花上一炷香的时间来辨别他们的小皇帝写的是什么。
见池渲久久不开口,池烬小声道。
“姑奶奶别生气,朕这就把那些造谣你的人都杀了。”
然而话音刚刚落下,头顶就挨了池渲的一个巴掌,虽然不疼但池烬还是伸手捂住池渲刚刚打过的地方,抬头看着池渲,黑眸中满是茫然。
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慕清洺怎么教你的?”
他眨了眨眼睛,仔细想了一会,才迟疑地说道:“为人君,止于仁①,朕…朕不杀他们,关起来行吗?”
她将手中的宣纸放在桌案上,放在池烬的面前,一边转身一边道:“丑。”
池烬茫然地抓着宣纸,看着上面的字迹,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池渲说自己的字丑,当下委屈地瘪了瘪嘴。
“不丑啊,老师还夸朕,说朕是个神童,才三天就学会了十个字,世间再无人能及。”
闻言,池渲哑然失笑,她几乎能想象出来慕清洺明明在阴阳怪气,语气却十分认真地夸赞。
她在瀚书阁中扫了一眼后,没发现慕清洺的身影,转身朝着一旁的宫人询问:“慕清洺人呢?”
“回殿下,太傅大人去御史台了。”
她看着一旁回话的宫女,这才想起来自己将御史中丞的权利暂时交给了慕清洺,昨晚刚刚有人刺杀她,今日便谣言四起。
确实该好好查查。
在得知池渲进宫之后,左辞第一时间赶来瀚书阁外,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瀚书阁外抱剑而立的计酒,他的脚步一顿,然后加快朝着计酒走过去。
计酒同时也看见了左辞,当下弯腰对着左辞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兄长!”
左辞是个孤儿,自小被计酒的父母收养,他和计酒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感情胜似亲兄妹。
后来计家出事之后,计酒生命垂危之际,左辞在宫中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压根就帮不上计酒什么,当时是池渲出手帮了他一把。
看着数次从鬼门关爬回来,现如今还能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左辞眼中满是欣慰,但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孙氏找到了吗?”
计酒摇摇头,下意识朝着瀚书阁内看了一眼,面色有愧:“孙氏两年前就病故了,也没有留下子女。”
·
眼下的御史台中,慕清洺和即墨卿坐在同一个屋内,他将有可能和岳王有关系的人,所有的信息,都找出来放在了即墨卿的面前。
“劳烦小公爷了。”
池渲既然说了即墨卿作为辅助,那即墨卿不能闲着。
即墨卿看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比人都高的各种册子,他便是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都是看不完的。
而慕清洺在吩咐完这句话之后,便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低头写着什么,不再看他一眼。
他看了看面前的册子一眼,又看向慕清洺道:“岳王已死,余孽根本就成不了气候,你我心知肚明,殿下让我们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岳王余孽。”
慕清洺头也不抬地回道:“殿下让你到御史台是为辅助,小公爷还是多做事少说话。”
“那是因为我还未入仕,若他日我三……”
即墨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科举未开,考题未定,小公爷还是不要说大话,况且……”
说到这里,慕清洺略微顿了顿抬头看着即墨卿道:“就算小公爷连中三元又如何?小公爷今日之成就,不过是慕某四年前的老路。”
即墨卿看着面前的慕清洺,这是他第一次和慕清洺打交道,人人都说慕清洺淡然自谦,他怎么瞧出一股敌意来呢。
狐狸眼顿时变得幽深,连带着说不清的笑意一同荡开。
慕清洺自案几后面站起来,绕过案几走到即墨卿的面前,不知又从哪拿出一个册子放在他的面前,冷眸看着他,沉声警告道。
“望小公爷牢记,殿下让我们查的就是岳王余孽,与其他无关。”
·
等到慕清洺回到瀚书阁的时候,池渲已经躺在一旁软塌上睡下了,只留下池烬一个人趴在桌案上在写着什么。
见此,他放轻了脚步,掠过池渲朝着池烬走去,轻声说了一句:“臣见过陛下。”
见慕清洺终于回来了,池烬扬起小脸来,脸上满是难色,却同样也不敢大声说话,低声道:“太傅,你终于回来了。”
他走到池烬的身侧,低头朝着池烬面前的纸上看去,就见上面歪歪斜斜写满了字,是重复的两个字。
池烬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姑奶奶嫌弃朕写她名字写得太丑了,大人教教朕吧。”
池烬写得很认真,很用力,但是写字的话不是越认真和越用力就好看的,他伸手拿过一旁的毛笔,用笔尖沾了沾一旁的浓墨。
在纸上留下行云流水、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池烬虽然不知道怎么写好看,却也分的清楚好看和难看的,当下面露惊艳之色,让慕清洺教自己。
就在此时,一阵穿堂风袭来,大开的殿门猛地闭起,发出不小的声响。
躺在软塌上的池渲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紧蹙着,直到这一阵巨响,将她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却从软塌上掉了下来。
本来是想来看看池渲有没有被惊醒,见池渲从软塌上滚下来,他忙伸手挡住池渲的身子,但刚刚碰到,池渲就猛地缩了回去。
袖子刚刚滑落到了手肘处,她忙伸手将袖子重新拽了上来,死死攥着袖口不让它再滑下去。
见此,慕清洺面露疑惑,他抬眸朝着池渲脸上看去,就见池渲此刻面色微白,还带着尚未褪下的惊惧。
“殿下?”
他轻唤了一句,语气比平日温和了许多。
①:出自《大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