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 第11章 除夕

温维浔坐在铜镜前，任由婢女们忙前忙后为她妆点。

从寻味坊回来后这几日，她常悄悄溜出门，因而极少在府内见到苏遇珩和苏伯父，但那日陶安然的话语却总像不绝于耳似的，时不时提点着她。

她已记不清楚后来是怎样搪塞过去，从而打消了敏感谨慎的陶安然的顾虑，可于她自己，却有越来越多的疑团萦绕心间了。

今日是除夕，按照圣上口谕，她应当随苏伯父他们一同入宫。用过午膳后，婢女们便依着苏夫人的命令，脚不沾地地忙活起来。

温维浔穿了一身缎织掐花云锦衫，系了金丝蓝纹百蝶穿花裙，颜色清浅温软，衬得她肤色白皙，明眸善睐。

她不喜欢浓妆艳抹，便只让婢女们涂了层轻薄的胭脂水粉。好在她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搭配着一身的华服，略施粉黛也不显突兀。

出门前，婢女们又服侍她戴了绒紵围脖，束了条烟水白花如意绦，披了件莲青斗纹缎绣鹤氅，换了双乌金云绣羊皮小靴，落落大方，又不过于显眼。

几人在府门口会面，苏尚书已经提前到宫里督查宴会流程，苏夫人拉着温维浔，笑得合不拢嘴，啧啧称赞道：“我们苏家的女儿啊，真是姿色天成。瞧瞧这眉目，这气质，我真不知上京城还有哪家的女儿比得过我们家的。”

温维浔从未如此盛装打扮过，被苏伯母一夸奖，更是不自在地低下头浅笑。

苏遇珩平日里极少关心女子的容貌和打扮，可今日一见温维浔，心里也忍不住暗叹：说什么“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在婉转娥眉、秋波临动面前，诗人都当是词穷的。

松柯上前来提醒苏遇珩时辰不早了，苏遇珩看着逐渐暗沉的天色，和松柯对视一眼，便招呼大家各自坐上马车启程了。

到了宣政殿，除了皇上和太子，其余大臣和家眷都已经陆陆续续到场了。众人稍作寒暄，便各自在位置上落座，等待宴席开始。

按照官职及爵位不同，除夕宴被分为上桌、上中桌、中桌、中下桌、下桌五个等次，每个等次再根据具体情况作细分。皇上、皇后及后宫嫔妃们自然是上桌，众皇子王妃为上中桌，大臣及家眷则从中桌往下排。

温维浔坐下来，看清楚了旁边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暗叹今日不宜出门。礼部这位置，排得真叫一个刚正不阿，想见的陶安然与她相隔了好几排，不想见的赵紫仪近在咫尺。

赵紫仪今日一身刻丝泥金如意云纹缎裳，配着缕金挑线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罩了大红羽纱面狐腋裘鹤氅，梳了个垂挂髻，金银交织更显得她通身气度奢华夺目，令人望而却步。

温维浔向赵紫仪行了礼，赵紫仪也不回礼，只点点头，顺手剥起桌上的桔子。自那日城门“交锋”后，她看到桔子也不会过多联想，可是今日碰到温维浔，忽然又觉得气血涌上心头，难以平息。

赵紫仪忿忿地把桔子扔回银彩漆花卉纹碟里，居高临下地转头质问温维浔：“你是怎么想到，冒充珩哥哥母亲救命恩人的女儿，从而混进珩哥哥家的呢？”

温维浔温顺谦恭地垂眸答道：“这本就是事实，赵小姐若不相信，可以去找苏公子问个清楚。”

什么叫最温顺的表情说最倨傲的话？这就叫！赵紫仪更是火冒三丈起来，她要是能寻得珩哥哥说话，至于在这里问温维浔吗？

赵紫仪拾起先前扔在碟里的桔子，扔向温维浔怀里，温维浔眼疾手快地接住放好，又听到赵紫仪气势汹汹的威胁：“你若是再在我面前耍滑头……”

“皇上皇后驾到！太子驾到！”太监高声通报的声音传来，大殿里安静下来，温维浔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温维浔跟着众人一同拜下去。

皇上说了几句客套话，让众人平身。

太子也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温维浔打量起这个年近不惑之年的皇子，他高大肥胖，宽松的玄色湖绸暗紫纹云纹夹袍都遮不住他丰硕的肚子，但他并不介意，声音亮若洪钟，谈笑间带着上位者的尊贵与优越。

温维浔在心里提醒自己：就是这个人，害死了父亲。

眼下自己势单力薄，对方春风得意，可真见得，永远如此吗？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宴席会不会终有一天，人群散尽呢？

她摇了摇脑袋，把这些为时尚早的念头狠狠打消。

宫廷婢女们开始上前菜，舞女们袅袅婷婷步入大殿，管弦丝竹声渐起，舞蹈开场。

曲子节奏不快，舞女们也跳得舒缓宛转，莲步乍移，飘然回旋，梨云飘雪惹人怜。

温维浔运足内力去听旁人的窃窃私语，才知这是皇家的传统，每年从寻味坊里挑选当年人气最高的舞伎们，到宫里来给各位大臣献舞，博个“与民同乐”的名声。

说到寻味坊，温维浔想起上次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每个舞女的模样，舞女们都戴了面纱，只能看到眼睛，人数约有二十，因为舞姿变化莫测，裙摆飞扬之中，面容也掩去了大半，要认起来不是很方便。

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终于，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狭长的眉眼。

那女子应是桃李年华，和其余舞女相比算不得年轻，甚至不算貌美。但她跳得极好，扬眉动目间皆是风情，身段似杨柳飘绕摇曳，凝眉回袖，神韵天成。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看了几眼的缘故，这彩绣双蝶的罗裙穿在她身上，竟比旁人多出几分韵味来。

温维浔想起在寻味坊被劫持的事，这女子看起来像是和户部尚书有宿仇，应是临时得知户部尚书踪迹、所以现场动手，甚至连衣裙饰物都没换，可见是个有勇气有身手而谋略不足的女子。

只是不知，这女子在上京城暗潮涌动的朝堂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今日出现在这大殿上，还会搅弄什么风云吗？

除夕宴的进程却不会因为温维浔的胡思乱想而停滞，上过两轮菜，太子和其他几个皇子便开始轮流说祝酒词了，温维浔学着众人的模样，与左右两侧的人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好在女眷这边上的都是葡萄酒、兰英酒和柏叶酒，即使喝过几小杯，也不见得会醉。

温维浔看向舞女的时候，赵紫仪则在盯着苏遇珩，苏遇珩坐在中座，眼神却常常向中下座瞟来。赵紫仪虽跋扈，却也有自知之明——苏遇珩看的人一定不是她自己。

这更令她生气，这温维浔一整晚都在专心欣赏歌舞，眼看着对珩哥哥没上一点心，珩哥哥怎么就被她蒙蔽至此？

更何况，这个曾令她在城门口受了屈辱、现在好端端坐在她旁边、刚才又明里暗里嘲讽她的人，谁知道是不是货真价实的？

第二次碰杯的时候，她没好气地问温维浔：“你还要在珩哥哥那里赖多久才走？”

温维浔仍是低眉顺眼，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起冲突：“一切都听苏尚书的安排。”

这话表面乖巧，在赵紫仪眼里却成了示威：“你的言下之意是，你不愿意留在这里，是珩哥哥一家人求着你留下？”

温维浔实在是不喜欢这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想了想，幽幽回答道：“我来上京城是有事要做，待事情办成，我自然会离开。”她料定赵紫仪不会关心她来做什么事，所以随口胡诌，搪塞过去。

不出所料，赵紫仪完全混淆了重点，她听完更不满了：“你是说，我日思夜想的珩哥哥，是你唾手可得却弃如敝履的？你办完事就万事大吉，不管别人死活了？”

温维浔诧异问道：“我哪里说过，他对我来说唾手可得，但我却弃如敝履？”

赵紫仪上次在城门口的所作所为，让温维浔以为她是一个直来直往，不会胡思乱想也不会颠倒黑白的人，怎么今日……？难道爱意使人丧失理智？

赵紫仪不想再和她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借着酒劲，她便越看温维浔，越觉得不顺眼，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她视线从桌上扫过去，素日里爱吃的松瓤鹅油卷和芙蓉燕窝，今日都让她失了胃口。

赵紫仪举着酒杯在面前来回摇晃，酒水隐约映照出她清秀的脸上狰狞的表情，她气得大力把酒杯放在桌面，酒水洒了出来，甚至有几滴还滴到了她的缎裳袖口。

她原本更加气急败坏，可是看到袖口上沾了酒水的那一刻，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温维浔第三次来和她碰杯的时候，她端出一副郑重的模样，把全身都侧过去，双手正举酒杯伸向前方。

在温维浔酒杯相碰的那一刹那，她的双手快速一抖。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杯口朝前，杯里的酒自然便浇到了温维浔的下巴和胸前。

酒水从下巴滴落，温维浔穿的缎织掐花云锦衫逐渐湿软塌下来，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看来爱意确实让人丧失理智。

温维浔无奈叹了口气，今日果然不宜出门。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出自柳永的《玉蝴蝶·五之四·仙吕调》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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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