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对上他的目光,莫名心里一怵,赶紧赔笑道:“没没,是个男人,是我看岔了,我这农妇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秀气的男人,可能是哪家的小公子吧。”
妇人把晏阿音翻过来,一摸额头:“哎呦,这么烫,都烧成这样了!”
晏阿音烧得迷糊,察觉有人靠近便抱了上去,低声呢喃道:“不要走,好冷。”
妇人被抱了个满怀,当即愣住。
不远处的薛荔衣头也不抬,漫不经心解释:“不用在意,她把你认成我了。”
妇人如同当头劈下一道惊雷。
啊?
这这这……
妇人心道今日真是开了眼了,昏暗的火光中,见晏阿音脸色不对:“不行不行,再这么烧下去脑袋都要烧傻了,那位公子你过来帮把手,把他抱到我家去,这儿四面漏雨,不能久留。”
薛荔衣拍了拍手上柴禾的木屑,起身朝这里走过来。
妇人帮着把晏阿音扶起来,好让薛荔衣搀扶,只是却忽然看见晏阿音手中紧握着一条碎布。
她不由问了句:“这是什么要紧东西吗?这样抓着不稳妥,还是收起来,没得一会儿丢半路上……”
正说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妇人凑过去仔细一看。
这布条怎么有些眼熟。
妇人条件反射朝薛荔衣看去,只见薛荔衣胸口衣襟处俨然一道裂口。
这位公子浑身被雨淋湿,连衣裳颜色都深了不少,可不难看出他的衣襟曾经被用力撕扯过。而这小郎君手里紧紧攥着的碎布条,形状可不正好就是那……
妇人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下,憋得面红耳赤。
现在的年轻小伙子,都玩这么野的吗?
薛荔衣并不知妇人心中所想,见她神情不对,皱眉道:“怎么,她情况很不好?”
他的视线落到晏阿音身上,也不废话,直接从妇人手中接过她:“我来。”
他把晏阿音抱起来,朝破庙外走去。
妇人反应过来,匆忙拿起地上湿漉漉的伞,打开伞疾步跟上:“哎呦!外面还在下雨呢,小郎君发着烧不能淋雨……”
好不容易追上了,然而薛荔衣腾不出手撑伞,妇人只好自己撑一把,另一只手尽力伸直,给薛荔衣他们遮雨。
一路沉默着穿过雨幕,遥远的村庄逐渐近了。回到屋子门外,薛荔衣走到屋檐底下,看见妇人自顾自把伞收拾好,搁在墙边沥水,说了声:“多谢。”
妇人并不知薛荔衣是为方才递伞一事道谢,只以为他是因他们施以援手表示谢意,想到那十两银子,尴尬地在衣裳上擦了擦手:“哪儿的事,顺手而已。”
“快快快,别在外头吹风,先进门再说吧。”
妇人推门进去,扬声叫道:“豆子他爹,烧热水去。”
小豆丁嗒嗒嗒跑过来,疑惑地歪头看着薛荔衣怀里的晏阿音。
屋子里头,男人翻身下床,干活去了。
妇人把薛荔衣往里面引:“公子,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好歹有两间供客人住的屋子,你跟我来。”
薛荔衣跟着她走到里面的平房。
妇人推开门,把屋中灰尘略略清理了下,转身看见薛荔衣还一身湿透,觉得不妥:“公子,一会儿等豆子她爹烧完热水,你先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不然真要冻病了。”
“来来,先把小郎君放这。”
薛荔衣把晏阿音放到床上,妇人看见薛荔衣手上竟有依稀的血迹,咋舌道:“公子,你受伤了?”
薛荔衣低头看着手上的血迹,皱起眉。
他方才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划伤了,也不觉得疼痛……难道他刚刚是被担忧转移了注意,才没发觉受伤?
妇人冲着外面叫:“豆子,带这公子去拿药敷敷,叫你爹帮衬着点。”
小豆丁嗒嗒嗒跑进来,仰头看着薛荔衣说:“大哥哥,你跟我来。”
薛荔衣看了眼床榻里的晏阿音,没有说话。
他并未流露什么情绪,可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是明晃晃的舍不得了。
小豆丁安慰道:“大哥哥,你放心好了,有我娘在,你媳妇不会有事情的。”
薛荔衣:“……”
妇人:“……”
妇人气冲冲捞起旁边的扫帚:“臭小子,乱说什么呢!平时叫你说话注意点你不听,现在在这胡诌,赶紧给我带客人出去!”
“哇啊啊啊,我这就去,这就去。”小豆子吓得拽住薛荔衣的衣摆,掉头拔腿就往外面跑。
妇人这才作罢,门外,男人端来热水热茶和熬好的药汤:“省着点啊,这可是用去年咱到城里买的草药熬的,不多了。”
妇人皱眉:“我不是同你说过客云有个姓晏的大夫,隔壁王大嫂之前对他赞不绝口,说他那儿的药材便宜又好,怎么不去那儿买?”
男人不屑道:“王氏怕是看上那小大夫长得俊又老实,想把女儿嫁过去才夸呢,我听见的可都是说那小大夫医术一般。”
妇人无奈推搡道:“行了行了,干活去,外面那公子付十两银子让咱救人呢,别耽搁了。”
男人摆摆手离开了。
妇人这才拧干布巾给昏迷的晏阿音擦脸和脖子,只是,擦着擦着,妇人忽然察觉异常——晏阿音的脸,居然慢慢被擦白了。
怎么回事?
妇人宛如晴天霹雳劈到头顶,僵硬了一瞬。
不是吧,她也没使多大劲儿啊,把人家小郎君的脸皮都给擦掉了?这可不行啊!
妇人咽了口口水,放轻动作,碰上晏阿音的脸颊继续擦拭,终于明白了。
这是……敷了什么特制的东西吗?
可这也说不通啊。即便是男子敷粉,也都把自己往白了敷,这小郎君怎么还把自己脸给涂黑呢?
妇人锁着眉,转头看了眼门外,心道这一对儿郎君可真是奇怪。
好在妇人没有彻底把晏阿音的脸擦干净,只略略擦拭了下,让她舒服一些,紧接着又给她擦了擦脖子和手,才用布巾浸了冷水,敷在她额头上降温。
陷入半昏迷的晏阿音被喂了点热水和药汤,侧躺在床上,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妇人站在木盆边拧干布巾,转头看见她衣裳上的血,当即吓了一跳:“哎呦天啊,这又是哪受伤了?”
说着快步走到晏阿音身边,可并没有看见什么伤口。妇人心中疑惑,看着晏阿音染了血的衣裳地方,联想到什么,心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不是吧?
妇人动作放轻了点,把晏阿音搀起来,给她身后垫了床软和的薄被,才试着叫她:“郎君?”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改口,“姑娘?”
“这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妇人犯了难,站在原地握着手。她又不好对孩子那般伸手摸一下探个究竟,万一真是个公子,这如何使得。
可她也是女人,晏阿音的症状和模样,和女子每月那几天太像了。
妇人皱眉想了想,先给晏阿音盖了床薄被,疾步开门出去。
薛荔衣略略洗过澡,换了身衣裳,正坐在外面屋子和豆子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只有豆子叽叽喳喳,薛荔衣坐在旁边,端着一碗茶,听得满头黑线。
豆子一点没察觉,小嘴巴拉巴拉,说得兴高采烈眼睛发光。
“大哥哥,那个真的不是你媳妇吗?”
“他是男的女的呀?”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明明不是哑巴呀。”
“……”
看见妇人神色匆忙地出来,薛荔衣立即搁下茶碗,询问道:“她怎么样?”
妇人见他想进屋子里看,连忙摆手:“无事无事,公子不用担心,那位小郎君挺好的,我现在只是去煮一碗热汤给小郎君驱寒,公子别急。”
薛荔衣看出妇人不愿意让他进去,微皱眉:“当真没事?我不能进去看看?”
妇人立即道:“别别别,不方便。”
薛荔衣步伐一顿:“都是男子,有什么不方便的。”
妇人吞吐了两句,寻了个由头道:“那小郎君发烧惊厥,此刻还没醒呢,公子若是实在担忧,过去在门边看一眼就是。”
原来是这样,薛荔衣点了点头:“无事就好。”
没有大碍就行,他也不是非得进去看。
妇人见他坐回去,松了口气,嘱咐豆子:“好好招待,不许吵着客人。”
豆子稚嫩的脸蛋安静乖巧:“娘,你放心好了。”
等妇人去了厨房,豆子立即看向薛荔衣,叽里呱啦:“大哥哥,你是哪里人啊?你好关心那个小哥哥,那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
薛荔衣:“……”
“你叫豆子是吧,哥哥本来想给你买糖吃的。”
“啊,”豆子正襟危坐,眼睛亮晶晶,“真的吗?”
薛荔衣道:“不过你太吵了,我突然又不想了。”
豆子马上瘪了小嘴,委屈得眼泪汪汪。
薛荔衣懒洋洋笑:“不过,如果你不说话,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豆子立即捂住嘴巴。
很好,闭嘴了。
清净了。
薛荔衣十分满意,端起茶碗低头喝茶。
谁料想下一刻,豆子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松开手,继续唠叨:“不吃糖了,大哥哥,咱们聊天吧,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抱回来的那个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呀?”
薛荔衣:“……”
妇人去厨房煮了一碗红糖水,还放了十足十的生姜,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回来的时候,豆子捂住鼻子,大叫一声:“啊,生姜。”
薛荔衣也看过来,视线停在妇人手里的陶碗,道:“这不是女子喝的吗?”
妇人讪笑着解释:“公子,这是驱寒的,小郎君淋雨受了寒,我们这儿都喝这个。”
薛荔衣这才散了疑惑,点点头。
妇人连忙回了晏阿音所在的那件屋子,关上门。
晏阿音还蜷缩着靠坐在床上,妇人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轻轻摇晃着她,叫道:“小郎君,醒醒,醒醒。”
晏阿音还在发烧,但好歹恢复了些。
不多时,她终于被唤醒,慢慢睁开眼,勉强看清面前有个人。
妇人忙解释道:“我是顺金边郊一个村子的农妇,你受伤了,是外面那个公子带你来我们这儿借宿治病,你可好些了?还觉得哪里难受?”
晏阿音闭上眼,往被子里缩:“肚子疼……”
“这红糖姜汤我刚熬好的,喝了能驱寒,会好受很多。”妇人把陶碗递给她。
晏阿音愣住。
她睁开眼睛,动作缓慢,看着面前的热汤,再次抬头看向妇人。
“喝吧。”妇人催促,赧然笑笑,“我们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劳烦你将就些。”
晏阿音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她皱着眉,欲言又止。
妇人端着红糖姜汤过来,恐怕已经知道她的秘密。正忐忑着,她视线一扫,果然看见自己的衣裳染了血。
妇人见她脸色苍白,压低声音问道:“小郎君,你到底是女子还是男子啊?我看你这模样……”
晏阿音叹息道:“您有多余的衣裤么?”
妇人明白了,立即安抚道:“有的有的,姑娘别担心,衣裳肯定有,我这就去给你拿。”
“大娘等等。”
“怎么了?”妇人折返回来。
晏阿音眉头锁得死紧:“您刚刚说的外面那个公子,是不是……”
带她过来应该是薛荔衣吧?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是不是……一个男的?”
“……”
好像问了句废话。
妇人一呆,笑道:“自然是,是个俊俏的公子。”
晏阿音想到最要紧的事情,又问:“您认出我是女子,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我……”
妇人笑容加深:“不知道呢。姑娘瞒着身份,难道是要给那个公子一个惊喜?”
晏阿音只听了前半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大娘,劳烦您只将我看作男子,一切如常就好。”
妇人愣了下,心道这两人真是奇怪。
“小郎君放心。”
晏阿音终于吐了口气:“多谢。”
妇人离开前关上了门。
晏阿音撑着身体坐起,把那碗红糖姜汤喝掉,才摸了摸额头,给自己把脉,一边却又胡思乱想。
她昏迷的时候……应该没对薛荔衣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晏阿音正努力搜寻记忆,房门忽然被叩了叩。
有人推开了门。
晏阿音抬头,只见薛荔衣抱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一双眼尾上挑深不见底的狐狸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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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