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荔衣要换衣裳,但晏阿音的他穿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大安。
大安在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里埋头苦找,终于挑出一件。
把衣裳抖开递给薛荔衣的时候,大安悲痛得像嫁了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兄弟,我最中意的一件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它。”
薛荔衣看看衣裳上七零八落的破洞,又看看大安,好半晌,挤出个笑:“谢谢啊。”
四合院有洗澡的地方,但需要自己去河边打水,薛荔衣懒得费这个功夫,趁夜里没人,带上衣裳直接去河边洗澡。
等薛荔衣洗完回来,已经是深夜。
大安坐在药馆大门旁边守门,听见动静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你这么快洗完了啊。”
薛荔衣看了一圈,没看见晏阿音:“你大哥呢?”
大安把门反锁好,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门槛:“大哥在那里。”
薛荔衣皱眉走到门槛边,低头一看。
——晏阿音脸朝天,以一个豪放的姿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抓着瓜子,旁边散了一地的瓜子壳。
薛荔衣表情复杂:“你大哥怎么回事?”
大安哦了声,习以为常道:“大哥刚才嗑瓜子呢,嗑着嗑着就睡着了,以前也这样。大哥有起床气,不让我叫醒他,说这样可以练功。”
练功?
什么功,倒头就睡懒猪功?
大安回房间睡觉了。
薛荔衣的视线落在晏阿音身上。
半晌,他撩起衣裳后摆,席地坐下来。
然后神情自若地从她怀里薅了把瓜子,就这样坐在她身边,悠哉游哉开始嗑。
他**的头发在肩上披散,冰凉的水,一滴,一滴砸在晏阿音脸上。
半梦半醒之间,晏阿音眉头皱了起来,摸摸脸颊,心想下雨了?
耳边好像传来嗑瓜子的声音。
嗯……瓜子?
晏阿音翻身坐起,模糊视野中瞧见旁边一道身影,扑了过去:“哪来的臭王八羔子,抢你小爷瓜子。”
薛荔衣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般,握瓜子的手懒洋洋地往上一抬。
晏阿音扑进他怀里,扑了个空。
找半天也没找到瓜子。
她好像在他怀里按到了什么东西……触感又软又硬,硌手得很,好奇怪的感觉。
晏阿音清醒了一些,拧着眉抬头,迷蒙的视线中忽然跃进一张过分俊俏的脸。
男人生就一双眼尾上扬的桃花眼,睇人时总是似笑非笑,漫不经意,那双天生便比常人深些的瞳眸如同深邃冷峻的天穹,可又矛盾得柔情风流,垂眼看人时,能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眼荡魂。
这叫晏阿音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记了很久的一句话——
她是听客云城茶馆里说书人说的,形容的,正是京城意气风发的翩翩风流郎。
“眉眼如水墨染就,五官似天公雕画,瞳眸跌笑,漾着荡然春意。”
原来说书人没有骗人啊。
这人比她以前在青楼见过的小倌还要好看!
唉,好奢侈,这种姿色级别的,看一眼得好贵吧。
……不对,她什么时候有钱叫小倌伺候了。
晏阿音一个激灵,完全醒了。
薛荔衣好整以暇地低着头,看着以一种不雅姿势埋在他怀里的她,挑着眉毛说:“你还想摸我摸多久?”
我靠。
是薛荔衣这只臭王八。
晏阿音冷汗直冒,唰的一下退后,见鬼一样盯着他。
薛荔衣倒是不惊不乍,平静地回视着她。在她的注视下,他又坦然自若地捡了一颗瓜子,放进嘴里。
清脆的“喀拉”一声,他把瓜子肉吃完了,接着嗑第二颗。
晏阿音深吸了口气,开始磨牙,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薛荔衣。”
“嗯?”他应得懒洋洋。
“瓜子好吃吗?”
“一般般吧,个别几颗炒得有点焦了,还有的火候不够。”
晏阿音:“???”
她怒了,扑过去抢瓜子。
“小爷给你脸了,你还好意思嫌弃我的东西……”
然而没想到,薛荔衣看着懒散,动作居然如此敏捷,半点不见受伤的模样。晏阿音和他搏斗半天,不仅瓜子儿没抢回来,还被他当猫一样逗过来逗过去。
晏阿音这下真的炸毛了,她决定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王八,张嘴就往他手上咬去——
结果,不仅没咬到,反而被薛荔衣三两下放倒,压在了地上。
晏阿音被他压在身下,手腕被他攥住,只觉悲愤欲绝。
啊!她居然被一个弱唧唧的男人制服了,她晏家一霸的脸面要没了!
薛荔衣只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把她压住,笑眯眯地看着她,指尖在她鼻子上弹了一下:“堂堂一个男人,打不过人就咬人。”
晏阿音张口想要咬他胡作非为的手,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放开我!”她瞪眼道。
薛荔衣闲闲一挑眉,睨着她说:“你不咬我,我就放了你。”
“赶紧放开!”
“你要咬我吗?”
“……”
“不咬,行了吧!”
娘的。
晏阿音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薛荔衣倒是遵循承诺,很快就把她放开了。
晏阿音得了脱,登时退开一段距离,恶狠狠地看着他。
薛荔衣笑眯眯问:“晚上我睡哪儿?”
晏阿音懒得理他,爬起来溜之大吉:“爱睡哪儿睡哪儿,关我什么事。”
薛荔衣靠在门槛边嗑瓜子,看着那道逃得比见鬼还快的身影,挑挑眉。
爱睡哪儿睡哪儿?
***
晏阿音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只要躺上床,被子一盖眼一闭,蚕蛹似的往床里一滚,十个人在床边敲锣打鼓放鞭炮都听不见。
于是她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到了第二日天亮。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晏阿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慢悠悠睁开眼睛。
哎,这种生活真美好啊,一睁眼就能看到温暖的阳光,原本充满阴霾的日子都变得……
薛荔衣显然也是刚醒,也翻过身侧着,和她几乎鼻尖对鼻尖。
见她睁开眼睛,还朝她微笑了下:“早啊。”
晏阿音诡异地沉默了。
空气安静了很久。
“薛荔衣,如果你还想活着,最后别告诉我,你在我床上睡了一晚上。”
薛荔衣认真寻思:“也没有一晚上吧,才几个时辰而已。”
晏阿音深深吐息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
然后:
“薛荔衣你找死是不是!!!”
响彻云霄。
另一边的厨房里,因为肚子饿而悄悄吃剩饼的大安浑身一抖,赶紧把仅剩的半块饼给塞进嘴里。
大安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缩头缩脑害怕地走出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看见晏阿音怒气冲冲地抱着被褥和枕头从房间里出来。
晏阿音头顶窜火。
她大迈步走到后堂,把被褥和枕头扔到长榻上,对薛荔衣说:“你之后睡这里,不许再进我房间,听见没有!”
薛荔衣走出来,抱着手斜靠在门框上看她,笑得懒洋洋的:“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一起睡的。”
晏阿音一噎,我了半天:“跟你就是不行!”
薛荔衣反问:“那跟别的男人就行?”
晏阿音:“???”
大安躲在门板后面听了半天,听到这儿听不见了,好奇地探出个头。
正巧晏阿音像罡风一样刮出来,大安嗷一声给撞得头晕眼花,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
晏阿音气冲冲地走了。
半晌,大安揉着额头看向后堂,只见薛荔衣背对着这里,一声不吭站着,背影十分孤独寂寥。
大安的同情心顷刻间泛滥。
唉。
多可怜啊,受着伤,还被大哥赶出来了。
大安走过去,拍拍薛荔衣的肩膀,很讲义气地说:“兄弟,我大哥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你担待点,你要是不想睡这儿,和我挤一张床,我不介意的!”
薛荔衣觑他一眼,客气道:“……没事,我就睡这儿,挺好的。”
大安更感动了。
瞧瞧,这多好一人啊,宁愿委屈自己也不麻烦别人。
“我去做饭了啊,兄弟你好好休息,晚点大哥会来给你换药。”大安嘱咐完离开了。
今天早上大安煮白粥,再加两个咸菜酸萝卜小菜。
早饭准备好了,大安擦擦围裙,大声叫道:“开饭啦。”
晏阿音走过来,一声不吭在桌边坐下,端起碗喝粥,头也不抬。
大安愣愣地看着桌上一筷子都没动的小菜,正想说话,此时薛荔衣走了过来,大安忙拉开凳子给他坐:“兄弟快坐。”
薛荔衣瞟了晏阿音一眼,似笑非笑坐下,也开始吃饭。
大安问:“大哥,今天我们开门吗?”
晏阿音唔了声:“开。”
大安点头,莫名觉得饭桌上气氛不对,紧张地找话题,“那什么,大哥,上次隔壁村的何姑娘来找你看病,但你不在,我就让她改天来了。”
“……”没人说话,饭桌上诡异的安静。
大安缩回脑袋,低头默默喝粥。
早上,大安把门打开,对外表明药铺今天开门迎客。
他们这儿其实算不上正经药馆。
这儿原本是个破败的四合院,他们来之后,将院子收拾干净,前院当药铺,后院当住宅。
不多时,三三两两地有人上门来看病,虽说这里地处偏僻,大夫水平也不咋的,但好歹来这儿看病也比去镇上省时省力。
前院里,晏阿音正给一个小姑娘把脉。
人家亲娘就站在旁边。
奇怪的是,大娘本该关怀自家闺女身体,可眼神却一个劲地往晏阿音身上飘。
小姑娘也奇怪,不过一个伤风感冒,脸红得像猴屁股。
片刻后,见晏阿音蹙起眉头,小姑娘愣了愣,吓得红霞变成眼泪,挂在眼尾摇摇欲坠。
晏阿音哽了一下。
她长得这么凶神恶煞吗?
被打击到的晏阿音安抚了小姑娘几句,转身去开方子。
大娘瞅着晏阿音,越看越满意。
——瞧这温柔的气质,虽然脸黑了点,长得矮了点,人苗条了点,可是俊俏啊,比村头那书生还要斯文。
而且胜在人好啊,嫁姑娘就得找个踏实的。大娘越看晏阿音越满意,跟看女婿一样的和蔼眼神全程看着晏阿音抓药。
等到晏阿音浑然不觉地坐回看诊桌,大娘像是鼓起了勇气,牵起娇羞的女儿准备开口——
堂后忽然走出来一个男人。
堂里所有等候的老弱妇孺都看过去,这一看,眼珠子快掉了。
这药馆什么时候多了个如此美貌的年轻男人?
男人谁也不看,来到俊俏的小大夫身边,随意揽住他,低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换药?”
语气颇似被冷落的深闺怨妇。
堂里坐着的人好像看见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娘和那娇羞的小姑娘齐齐僵硬在原地,看着晏阿音和薛荔衣,似乎裂开了。
晏阿音也裂开了。
她面上维持着微笑,低声警告:“薛荔衣,你发什么神经,不想死就给我进去。”
薛荔衣神情低落,不无虚弱地咳嗽一声:“你当真如此狠心?治别人却不治我,你早上把我从床上踹下来,我伤口都裂开了,你现在还要折腾死我?”
“……”
“……”
堂里好像有什么折断的声音。
来看陈年老伤腿的老大爷拐杖也不要了,健步如飞,旋风一样卷了出去,消失不见。
咳得要死要活有气无力的老太太腾地站起来,抓起懵懵懂懂吃手指头的孙子迈开腿就跑,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看诊桌边的大娘哆嗦着手说不出话。
那娇滴滴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在晏阿音和薛荔衣之间看来看去,看出一汪水盈盈的眼泪,转眼间便转身捂脸呜呜哭着奔走,那大娘哎呦一声追了出去。
不过转瞬之间,堂里,空了。
目睹这一切的晏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