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彼方来 第4章 第 4 章

上午九点，F市西郊区的片场已经开工，人员进进出出，狭小的走廊摩肩接踵。岑有匪在连串打量下，跟着保安一路往里挤。王帆就是在这时从里面钻出来的。

“岑姐，你怎么提前快两个小时就来了，十一点才试镜呢！”王帆问。

岑有匪还是昨天见面那样，人多的地方习惯于后背靠墙。她点了点头，答说，自己不太会化妆，提前一些来，可能要麻烦您。

“好说！”王帆一拍脑门，领着岑有匪钻来钻去几步，当当当几声敲门，就把她扔给一个化妆师。”画完在这等我——“，留下一句，他又急匆匆钻走了。

岑有匪扫了一圈小屋，只有她和一个年轻女化妆师，除了剪子，没什么利器。化妆师安排她在凳子上坐下，打开灯，举着乳液盯了半响，脸红了。

“姐，你皮肤好好，叫什么啊，是王帆要签约的艺人吗？”

小化妆师的问题多得很，也可能是化妆就必须要聊点什么，岑有匪回答完一轮，总有一轮，终于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姐姐，你长得英气，闭上眼睛感觉有点女生男相，高鼻梁高眉骨，睁开眼又是大美女，你这种桃花眼，现在娱乐圈最流行，等拍完这个电影你试试古装，绝对是林青霞那个级别的！”

岑有匪被她带着从镜子里看自己，她倒是在想另外的事，陈碧梧的那个故人，也是这个长相吗。

“砰砰。”

化妆师的喋喋不休总算停住了，敲门声过后，一个女人径直走进来。岑有匪从镜子里看着她，红唇配过于僵硬的笑容，她在岑有匪凳子旁蹲下来。

“岑姐姐，我听帆哥说了，他在外面碰见你想要试镜阿犬。帆哥一贯热心肠，直接就给安排到第一个去了。岑姐姐，我三个月前就来剧组投了这个角色，导演也说很看好我。我今天来例假肚子痛，坚持不了多久，你看试镜顺序要不还是换回来，我第一个，你第二个。”

小化妆师把岑有匪连人带凳子往后拉了拉，呛道试镜抽签都是按顺序，哪有什么安不安排换不换的。

女人仰头看着她俩，突然跪下呜咽起来。讲自己今年经济困难，身体也不好，这三个月如何如何。

小化妆师目瞪口呆，不少工作人员都到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一般人遇到别人莫名其妙下跪哭诉，都会有点懵逼。然而岑有匪没什么表情，拎着她手臂，竟然直接给人拎起来了。女人毫无挣扎余地，不知道怎么就被推出化妆间。

“王帆让我第一个试镜，我不清楚别的。你要换安排，让负责安排的王帆通知我。”岑有匪淡声说完，就关上门。

“我靠，姐，你帅呆了！我要当你粉头子，还没有粉丝站没有超话吧，你等着这江山我给你打！”小化妆师举着眉毛刷睫毛夹手舞足蹈。说我叫于小俞，偷偷告诉你，我是王帆大学同学，我们毕业正准备创业干娱乐公司，你俩要是谈妥了签约了，以后咱们一起闯荡江湖。

五十年前的世界似乎盛产这种年轻人，岑有匪望她，轻轻笑了下。

信心满满的于小俞，信心满满的王帆，岑有匪夹在他们中间，最后看了看剧本条就走进试镜场地。

导演王睿明是个白胡子老头，胖胖的显得和蔼又福态，眉眼和王帆有几分相似。

“岑有匪，是吧，名字不错。简历没有咱就不看了。“王睿明大手一挥，道我不要你照本宣科，你给我即兴演出，就演阿犬接过项圈前后。

岑有匪要试镜的电影是《黎明山色》，讲末日之后，世界背景和她经历的倒是特别像。主角团是一帮穿越过去的年轻人，用来自和平年代人类文明的价值观，狠狠挑战末世之后的，想要建立城邦。

他们失败了，不过似乎倒是用死亡留下了一些火种。

岑有匪要演的“阿犬”不属于主角团，她是反派boss忠心耿耿的手下。实验室为了研究血清豢养了一批小孩，反派boss虽然是原住民，早年却和主角一样，理想主义又乐观。担任突击小队队长，队友信赖他，人们爱戴他，年少成名，风光无量。他在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亲自带队端掉了实验室。阿犬是角落里满身污泥的小女孩，骤然亮起的天光让她睁不开眼，有人砍开她的锁链，抹掉她脸上的污泥，塞给她一块面包，留下一个潇洒的笑，在一众欢呼里起身离开。阿犬没有名字，但她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

再见面是反派boss最落魄的时候，和主角团决裂又被驱逐。他疯狂，扭曲，杀人越货，带着一张沾满血污的面具。手无寸铁的人看见他就逃窜，妇孺颤抖的跪在地上哀叫。他屠杀了一个商队，商队还活着的奴隶要么四散逃跑，要么呆呆的蜷缩，只有阿犬惊喜地抬起头，盯着他，长期营养不良让她瘦弱不堪，衣衫破烂。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仰着头踉跄着走过去。

反派boss把匕首横在她颈间，血腥味扑鼻。阿犬却很清澈地笑了一下，歪头侧脸贴上匕首，“你是来救我的，你又来救我了”

反派boss最终又给了她一块面包，给了她新衣裳，给了她一个项圈，给了她新名字，“阿犬”

回忆完，岑有匪就有了想法。她在末世见过无数被逼到命悬一线，失去理智的疯子，她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实验室出品。

反派boss两次作为像天神一样，打破阿犬枷锁的救赎。阿犬望向他的眼神基调必须是仰视，敬畏，信仰。同时，反派boss又不只是作为“神”这个符号，他给予的是柔软的温暖，食物，衣物，刺眼的天光，笑容，归属，甚至希望。是以阿犬对他是亲赖的，人们总下意识以为项圈是枷锁，侮辱，其实对阿犬来说，那是一个类似于“家”的影子和承诺。

王导和其他几人近乎屏息凝神的看着。岑有匪的气质太过于与众不同，就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天然有一种吸引力。

剧本里没有具体说阿犬是什么姿势。但岑有匪很利落的跪下来，身体前倾，扬起脖颈，这里没有人饰演反派boss，她就向上看灯光。明晃晃的光圈落在她黑色的眼珠上。没有对匕首的闪避动作，岑有匪歪起头，眼睛仍然纹丝不动的看着前上方。

王导身体前倾，难掩激动的攥紧了手。——他在等那个笑，证明这就是阿犬，这就是他要的阿犬。

岑有匪在末世，并没有对谁表示过这种程度的臣服，我该怎么笑？她这么想着，莫名就想起了陈碧梧，晚饭桌上的陈碧梧，沙发上坐着的陈碧梧，连同热水，饭菜，软垫子。

一种微妙的，近乎可以称之为幸福，庆幸的情绪弥漫上来。岑有匪不自觉就笑了一下，“你来救我了，你又来救我了。”她哑声说，眯起眼睛，有几分迫不及待和惊喜的从空气中“接过”项圈。胡乱抹掉脖子上的血污泥泞，生怕有谁抢走似的，牢牢扣在脖子上。摩挲着，又笑了一下。

王导长出一口气，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实没什么必要看之后的了。岑有匪，就是他要的阿犬。除了最左边的地中海男人面色不佳，掏出手机开始发微信，找到这么合适的演员，王导和其他几人都喜形于色。

岑有匪鞠了一躬，准备退出去，门却被一下子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