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月带着婢子来桃枝台的时候,刚过午后,慵懒的阳光晒在庭院中,叫人昏昏欲睡。
桃枝台算是比较偏僻的了,没有什么曲水流觞的景色,只有简单的桃林和几株梧桐树。
但是杂草被修剪的整齐,还有整齐的鹅暖石铺砌的小路,以及两个浅浅的水池。眼下看着凋零,到了夏日会有菡萏亭亭,锦鲤嬉戏却又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景象了。
“你们看这桃枝台的景色,如何?”姜吟月倒是不急着去见自己的好妹妹,只是如游赏一般,慢步走着。
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都是新调过来的,其中一个较为胆大的初蕊闻言赶紧殷勤道:“这桃枝台光秃秃的,不及主人院子万分之一。”
桃枝台守院门引着二娘去见主人的小婢女脸色立即黑了,却又不能说什么,主人一向不喜欢她们掐尖出头。且二娘在主君面前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不能给主人惹事。
姜吟月立即噗嗤一笑,扫了眼领路的小婢女,慢条斯理的道:“可未见得,你们不知呐,婼娘与府里别的嫡女不同。”
碎石小道旁的杂草都是耐寒的,被修剪的整齐,这个天了还有不知名的花开着。若不是怕惹人闲话,方才那小池塘里指不定还会游过两只鸭子。
初蕊不知,是有哪里不同。她面上有些疑惑,但是主人没发话,她又不敢随意插口。
姜吟月在碎石院子里放置的水缸旁,站定,看见草丛里慢慢爬过一只草龟,慢悠悠的往方才她们路过的小池塘爬去。
这草龟像是已经熟门熟路了,路上看见人也不怕。
姜吟月俯下身,抬指抚摸了草龟的脑袋,那草龟也不怕伸直了脖子,绿豆眼就这样直愣愣瞧着她。
看着憨傻得紧,倒甚是像婼娘。
领路的小婢女有些紧张,怕她伤害龟龟,甚至决定了二娘要是敢动手她就是拼死也要将龟龟从她手中抢下来。
然而二娘好像没什么恶意,很快就放草龟离开了。起身时候,放眼望向四野唇角慢悠悠翘起,道:“虽景色简单无甚华丽之处,却处处是生机,宣王那白罴算是送对人了。”
这话说的倒是对极,这所谓生机并不是像京中时候姐妹云集热闹的生机,而是一种静谧的生机。
就像无人处疯涨的野草,和山谷里争相绽放的幽兰一样。不欲惹人注意,却自有她的快乐。初一见只觉得无甚稀奇,再看下去直觉那样宁静的生机仿佛有种别样的能蛊惑人的能力一般,诱人深陷。
领路的小婢女一时竟分辨不出,二娘到底是对自家主人太过厌恶还是太喜欢。
其实有的时候,姜吟月自己也不太能分辨得清。
她分明是觉得婼娘虚伪得紧的。就如当年,不过是几个奴隶,她竟自降身份亲自去送药。
就像人会去同情路边一条快死了的脏狗一样,伪善得有些可笑了。
但是,她又做得那样真诚,一双杏眼里含着恐慌的泪珠,递药给那奴隶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就像她是真的害怕那畜牲会死一样。
心里有些异样,又被她很好压下去了。
曳地的裥裙随着她的步子轻摇慢晃,青绒重云履踩在碎石小道上。很快,就到了一栋小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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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婼倒没想到二姊姊会这时候来,她正困乏正卸了簪子,敛秋给主人梳顺了头发,念夏也用暖炉将被子暖好了。
正要更衣,就听候门的婢女道:“二娘来看望主人了,已将到了小楼外。”
镜中少女还披散着青丝,杏眼还带着几分困倦。按了按额角,也想不到二姊姊来是有什么事,也不想再梳一次头了,就道:“让她进来吧。”
敛秋赶忙起身去备茶。
少女闺房中温暖得紧,角落里的瑞兽香炉还吐着袅袅温香,处处透露着一种安宁感。
姜吟月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上一暖,还疑心婼娘这么早就烧了炭火。结果炭火倒是没见着,这卧房在小楼二层,里里外外窗户关得死死的,厚厚的帷幔曳地,地上还铺着厚厚的绒毯。
怪不得这样暖。
“婼娘倒是会享受。”姜吟月说着,一抬眼就看到少女青丝散下,杏眼惺忪还带着几分迷糊,披着还没来得换下来的青色宽衣着檀色裥裙,正赤脚着着木屐向她走来。
“二姊姊今日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姜婼方才困意已经上来了,平常此时她早就睡下了,见到二姊姊突然过来,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话里的意思却是想问清楚事情就送客。
姜吟月本也不是来与她说什么事情的,径自走到桌边坐下:“难道没事就不能与妹妹说两句话了?”
旁边的敛秋就拿了茶壶,给二娘和主人各自都倒了茶来。
她端了茶盏,斜眼瞧着旁边的婼娘,唇角就扬了起来:“婼娘莫不是要睡了?”
姜婼也走过去,在她旁侧坐了下来,黑白水润的杏眸还带着倦意望着她,软声道:“本来是要睡的,只是二姊姊难得来,想来是有什么事一定想说于婼娘听罢。”
这样都没脾气,她是泥人捏出来的么,这样软和?
姜吟月递到唇边的手就是一顿,少女约莫是真的困极了,那杏眸都泛起了三分水色来仿佛能蛊惑人心似的,那嗓音也软得不像话好好的一句话硬是带出来娇嗔之态。
怪不得能笼络那样多的人心,好像所有的下人都亲近她一般。
要知道,李媪在她三岁前一直是在水月楼照顾她的。只是后来她不要了父亲才将人调去了婼娘身边,这也没过几年那老仆就将婼娘捧在心口上了。
那老东西当年在水月楼伺候时,对着她可没有如今伺候婼娘十之一二的殷切劲。
她今儿来,就是想瞧瞧婼娘到底是有什么本事,怎么就活得这样好命,好像所有的阴险算计都与她不着边一样。
前儿在郡守府上,她怎么就那样巧被宣王带出去了呢?要不是郡守夫人亲口言明婼娘是与宣王在一起,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婼娘躲在暗处设计的一切。
姜吟月抿了口热茶,摇头:“倒真不是有什么事要与婼娘说,只是觉得奇怪,宣王一向克己复礼,从没听说过无故带哪家未婚女郎出去游湖的。”
昨日的事,她越想越觉得怪异,此事难解,仿佛真的只是巧合一般。
谢舟君离席是因为郡守相邀,谢二郎离席是因为担心兄长,她离席是因为婚约一事。一切都是临时起意,若真有人算计,必然是对他们性格以及所有事都了如指掌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如今就连推她下湖的人也一直没找到。
甚至,她都怀疑上了婼娘,明明是一同去的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姜婼以为二姊姊又是觉得自己随宣王一同离开是辱没了上庸贵女的名头,她眉眼有几分无奈:“二姊姊是在指责殿下还是在指责婼娘?若是指责婼娘,婼娘便认下了。”
睡意都快叫她搅合散了,今日怕是睡不好了。
姜吟月仔细瞧着姜婼神色,倒是挺正常的模样,像是不知情。不由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话她还是在笑话自己。
也是,这个好妹妹从来是只知道吃和睡,除了自己院里的事万事皆不关心,手也伸不到郡守府里去,宣王都比她更有可能些。
不过说起来,婼娘这容色和性子,还有那双杏眼到底蛊惑了多少人。
姜吟月望着她脸颊上的软肉,还有那拢了一层雾一样的眼睛,顿时觉得宣王会被迷惑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有时候就连她都会忍不住相信这样一双眼睛。
就说那天的事,她本是第一个怀疑婼娘的,却在脑中浮现她这双眼睛后,所有的怀疑都消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