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红色楼台,视线广阔。湖风拂面,带来阵阵湿润的凉意,叫人忍不出闭上眼感受着温润的凉意。
少女凭阑而望,看着湖面上渔船点点,船家撑着长棹在船头而立,等着身后的人撒好网去捕捞。这船上的民生百态,宛如一张水墨画卷。
这样美丽鲜活的景色在她从前的生命里,可不多见。
杏眼里粹了点点笑意,灿烂明媚。她不似旁的贵女那样,下颌削瘦,脸颊上是带些软肉的,风吹过留下了些红晕。
金莲花小冠点缀在飞仙髻间,因为那灿烂的杏眸显得没有神仙的冷清,却有种别样的趣味,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那发髻。
风吹起了她曳地的裥裙,腰间绯红的长腰带混着羊脂玉腰佩飘起,惹眼的很。
“如船家每日乘船捕鱼,置身一篇苍茫中望着这湖面涟漪浅荡,当也是别有另一番趣味的。”
姜婼转头要与殿下说话,就见殿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骤然移开,转向了湖面的船家。
“嗯,说的是。”殷无声的声音清润磁性,很是悦耳。
方才走神了片刻。看着少女绽开笑意的眸子,殷无声敛了眸,收在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暗纹,突然开了口道:“婼娘说,吾曾救过你?”
竟突然说到这个,姜婼诧异了一瞬就开始有些紧张,看着殿下的面色问:“殿下,是想起来了?”
殷无声垂眸,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愧色,道:“六年前荆州动乱,吾父王薨逝,吾回秦州处理身后之事。来回途中,倒是救了好几个稚童,腰佩给了谁,倒是也没有记忆了。”
原来是这样吗,姜婼面色不忍。
父亲离世,又时局动乱,百姓颠沛流离,殿下这样仁善,看到路上这样景况,定是会出手尽己所能的去相救的。
她愧疚又懊悔:“是婼娘多嘴,叫殿下又想起这些伤心事了。”
“无妨,婼娘不必如此。斯人已逝,吾已早已看开了。”殷无声沉声宽慰,那声音清润安抚,倒是叫姜婼更为怜惜。
在姜婼看不到处,那双漆黑凤眸正幽幽凝望着她。
竟是,这样么。
伺候的人已经尽数退至门边,垂首恭候着,确认听不到主人的谈话。
然而哑奴耳朵很好,主人并不避讳他,是以叫他将话听了个清楚。
他垂眸神色并无变化,殿下与人交谈向来三分真七分假,心思变换就连如今龙椅上的那个都看不穿,那姜氏女再怎么聪慧也不能能骗得过主人。
他们都不知。
永和元年老宣王将世子殷无声送入京城为质子,而远在秦州的王妃燕氏骤然得知这个噩耗真的疯了,她不相信那些人会将她儿子完整的还回来。
那是她登上那个位置最后的希望了,就连这最后的稻草,老宣王也要将它尽数毁掉。
这叫她要怎么忍得了,但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又毫无办法。希望被磨灭,又没有被彻底磨灭,丈夫和妾室庶子生生的又摧毁着她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
终于,在永和三年,疯魔的燕氏终于想出了办法。
龙椅上如今的那个皇帝,是个极为在意名声的,按照规矩,如果殷慕这个老东西死了,她的儿子就一定会回来守孝处理后事,然后承袭王位。
于是,她亲手杀了她的丈夫,这个贪婪懦弱又自负的男人。而老宣王殷慕,一辈子轻视怨怪燕氏,刻意羞辱燕氏,而最后也终于死在了燕氏手中。
而燕氏没想到的是,狗皇帝虽然碍于名声表面将世子殷无声放回去为父守丧了。事实上依旧将人软禁在京中,只是派出了一个替身装作了殷无声的车驾,一路往秦州而去了。
她到死,也没有盼回来那个能将她送上高位的麒麟儿。
老宣王手里的兵符还不知下落何处,皇帝不能杀殷无声,又不能放他离京就只好想出了这个法子。
天下人皆以为他那时候去秦州守孝了,只有皇帝和殷无声自己知道,他一直都在京城中,哪里也没去。
.
望着姜婼恍然相信的眉目,殷无声敛眉,将皇帝和长公主的嫌疑暂时划去。
就只剩下,谢氏和王氏了。
姜婼深信不疑,杏眸灿灿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望着他的眼睛,软声将所有记忆和盘托出期望唤醒他的记忆:“那是永和三年十二月廿六,在魏兴的上桉岭,那里有一片并不高的山丘和成片的松桉。”
魏兴,谢氏啊。
如扇长睫掩下凤眸中的幽幽暗色,唇角翘起。
他却觉得,怎么更像王氏。谢氏王氏两族,向来是不对付,若是事情定在魏兴,倒是更像王氏的手笔了。
只是,这时间……
她如何笃定,那个时间,他就到了魏兴呢。这样的谎言,根本毫无意义。
突然,他想到一个可能,眉眼顿时暗沉下来。
他促声问:“你那时候,可有告诉吾,你是哪家女儿?”
像是急于求证某件事情一般,倒叫姜婼差点吓了一跳。
她赶紧摇头:“没有,这样的事会影响女儿家的声誉,不能说的。”
实际上,是母亲交代过她,姜氏在外多有树敌。若是在外遇到什么人,勿要自报家门。
那双原本还带着探究兴味的凤眸,彻底暗沉下去。殷无声牵起唇角,做出安抚的姿态:“婼娘在此等候片刻,吾去去就来。”
姜婼瞧见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也不好打扰他,就乖顺的点了点脑袋。
殷无声在柔和看她一眼后,转身时候,面色一瞬冷漠。
他倒是差点忘了,他的好皇叔为了造出他真的去了秦州的假象,真的会在路上模仿他的行事留下些痕迹。
就比如,在某地叫人随手救下一个孩子,再留下宣王世子的玉佩。
而这件事,必然会交给当时的亲信重臣去做,就比如谢家家主。
那枚腰佩,不出所料,应当就是他交给谢家老家主的那块。六年前所救姜婼之人,也是谢家的人。
玉清观时,李无为突然与他提起姜六娘多年前就去立了他的长生牌位。这样突兀的话,叫殷无声笑谈间就将李无为划分到了对面阵营。
怎么可能有什么人孩提时候就记挂着他的安危,每年为他祈福上香?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想要设计什么。一个姜六娘不够,那若是有个局外人来告诉他,姜六娘六年前就已经为他立了长生牌位呢?
断然没有人会从六年前就开始布局的道理,所以他就该对姜六娘深信不疑,将人慢慢纳入亲信范围,达到他们的目的。
那时候,他从不相信,会有人真的就将一份虚无缥缈的恩情记挂在心这么多年。
而如今,身后的少女却真真切切在告诉他,就是有人这样傻。
从前的违和感终于都有了解释,哪有什么多好的演技,身后那个傻子在他面前根本就从不遮掩。
只是,如今还差一个确定。
殷无声走出门,就有玄衣侍卫迎了上来,恭敬道:“主子,无为道长已经在戎字间候您多时了。”
按照计划,将李无为请过来,是为了试探姜婼的。如今却是用不着了,只要将李无为试探一番,便可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事,本用不到殷无声亲自来,但是他就是去了。
银靴踏入门内,雪灰色衣袍上朵朵青莲绽开。
门内人干净都起了身,躬身齐声恭敬相迎:“参见主公!”
“诸位不必多礼。”殷无声眸色淡然,走至梨花茶桌边,低眸看着身着道袍躬身行礼的李无为,微笑着上前将人亲自扶起,“观主何必多礼。”
李无为哪里敢起,赶紧避开殷无声的手。额角发鬓都被戏汗濡湿了,一撩衣袍就单膝跪了下来:“小道李无为久闻宣王盛名,自认通晓几分八卦占星之术,有几分微薄用处。如今自愿追随殿下帐下,任凭殿下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两日辗转反侧,再想不明白就是蠢了。殿下试探他的本事,又在他的面前展示自身手腕,不过唯有一点,是要他效忠马前罢了。
殿下后面几次相邀,都已经给足他面子了,若是再这样不知好歹,殿下还能不能这样好说话就无从知道了。
李无为身为方外之人,自小就沉迷这八卦占星之术中不可自拔。只是观中香火有限,也限制了他去接触更高层的东西。
他也曾想入宫给天子炼丹,但是天下术士都想去的地方哪里是他随意进得去的。也从没有什么大人物觉得八卦占星术之类,有什么用处。
所以,殿下招揽时候,他甚至都后知后觉才品到味,这次就赶紧应邀而来。
殷无声眸光漆黑看了他半晌,就缓和了神色,温声将人扶起,道:“李卿言重了,能得李卿来,是吾之荣幸。只是,吾还有些事,想询问李卿。”
“主公但问无妨,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无为受宠若惊,顺着殷无声的力道起了身。
而另一侧厢房,姜婼倚着栏杆,看着下方翡翠湖,若有所思。
所有良善之人都会有他最好的结局,是不是良善就不知道了。
婼鹅一直是以善意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的,所以觉得多数地方处处美好,对她不好的人也不计较。
而无声呢,自小生在阴谋算计中,觉得人间处处险恶,所有人都在算计一切。
不相信巧合,觉得所有的巧合一定都是有心算计。
无声发现真相的那部分要素过多,要是有宝感觉太复杂没理清楚一定要在评论区提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