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一同走了出去,少年却失信了。他丢下了一个腰佩,告诉她,用这个可以换很多很多的糖葫芦,要是找不到家人,就将腰佩当了,至少不会饿着。
而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
窗外一抹亮光穿透云层,给眼前添了些亮色。
如今殿下还在面前,不管是不记得她了还是暂时不便相认,都不妨事。
她就是想吃糖葫芦了,这里虽不是魏兴,但是上庸的也不差。
少女眼中全然是期许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之事,唇角上扬。
殷无声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继而又很好的转变过来,颔首对候在门外的侍卫道:“去准备些糖葫芦来,要干净的。”
玄衣侍卫立刻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就领命退下了。
一旁伺候的敛秋则是彻底急了,堂堂贵女怎么能吃那种民间贱民吃的东西呢,那外头小贩叫卖的东西得多脏啊。
宣王身份尊贵,必然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平常在府里尚且有李媪管着,不让主人吃这些,主人也愿意听李媪的。只是万万没想动,这出府之后,主人竟然还惦记着糖葫芦。
念夏也怕宣王觉得吃这样的东西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两人都是忐忑不已,不知道主人一向重视宣王,怎么会冒然在殿下面前提这样的东西。
殷无声从前只是听过糖葫芦这样的东西,倒是没见过,隐约知道应该是蜜饯果子之类的东西,总之不是主食。
他倒也没表现出来,外面的东西太危险,就怕有刺客剑走偏锋往东西里投毒,是以一定要确保从外带进来的食材都是“干净”的,方才吩咐的时候他才会多提一句。
糖葫芦不是揽月楼中本就有的东西,只怕准备起来还要费些时间。
于是便就开始先用膳来,哑奴和敛秋在旁给各自的主人布菜。殷无声是姜婼见过的,吃饭最简便的皇族了。
不说家宴的时候,从前与父兄二姊姊一同用膳,都是一人好几个婢女伺候在侧的。倒酒的是一个,布菜的是另外一个,还有盛汤的。
沈氏从前在世的时候,就不喜欢这样繁琐的用膳,平常都是和女儿两人在院子里用膳,图个清净。姜婼受母亲影响,也觉得世家用膳规矩繁冗,实在不自在。
但是,有些时候却又不得不遵守。
而见到宣王,一下子就将姜婼印象里的世家贵族形象给分开了,那些奴婢环绕衬托来的矜贵体面,在殿下的面前就无迹可循了。
哪怕身侧没有婢子环绕布菜,殿下举止也是矜贵得体,仿佛在一场盛宴之上。硬生生就将一个典雅的厢房衬得如同殿堂一般,姜婼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因一人到来而蓬荜生辉,并非夸张。
揽月楼果真是名不虚传,就算是如姜婼这样不喜欢吃鱼的,也忍不住多吃了些。
姜婼持箸,慢条斯理的。心里还想着少吃些,可是到底是厨子手艺太过人,甜滋滋的鱼肉被炸的香酥焦脆,再配上甜滋滋的酱汁,叫人能幸福的眯起眼来。
世家贵女一般顾及身形仪态,就算再怎么喜欢的菜,也只是浅尝即止。世人崇尚柳腰、削肩,身姿单薄才有翩然若仙之感,就如前朝贵妃,一曲掌上舞,就能叫人追捧至今。
姜婼不同,她生来就比较喜欢吃。
人生在世锦衣华服虽赏心悦目,却也不过是一层华丽的枷锁。但是吃食不同,古人也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寻常饭食,才是民生之本。
眼前少女持着银箸,看着举止慢条斯理的速度却并不缓慢。看到喜欢的吃食,那杏眸就闪亮亮的,像是猫儿看到了鱼一般。吃到开心的时候眼睛就眯了起来。
看着不似一般贵女用膳那样仪态万千,但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欲大增,仿佛在享用什么饕鬄盛宴。
殷无声从来只觉得,食能充饥便可,做得再精细也不过是累赘。然而瞧着眼前少女的模样,却又有些觉得,能叫眼前少女喜欢,那些菜色便算是值得了。
他望着桌上已经空了一半的碗碟,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会有人将某个喜欢的菜真的吃完的。
旧时,老宣王有很多个庶子女,家宴的时候,老东西喜欢将妻妾儿女都聚到一起,享受儿女承欢膝下子孙满堂的热闹。
那些庶妹们,婷婷袅袅,从来不会吃这样多,那些玉馐奇珍也不过是显示王府奢华的工具罢了。
敛秋在旁边都快急哭了,就没有见过她家主人这样的。她手里持着长箸,看着主人碗里又空了下去,手抖了抖还是认命的给主人布菜。
而初时还在想在要殿下面前留些形象的姜婼,终于从美食的诱惑中走了出来,停杯投箸时候还有些报赫。但是想到殿下和其他勋贵士族子弟是不同的,在殿下面前吃再多都算不得什么。
毕竟,姜婼还记得在六年前,殿下背着她走在雪地里时,还和她说起过在北方时候吃的盛宴。有大锅大锅的炖羊肉,还有将一整头牛架在火上炙烤。
他一个人,可以吃得下半牛呢,还能再加一锅炖羊肉。
炖羊肉的汤可香了,奶白色的汤滚烫的,还有羊肉独有的味道。喝下一口,浑身都滚烫起来。
但是现在,殿下吃得是真的很少。
姜婼就想起从前在书中看到的,王室宗族,为防止刺客投毒,会每餐用得极少。这样哪怕菜里有.毒,所入口量少也能保下一命。
明明有那样好的胃口,却只能克制自己。
这样一想,她看着殿下的目光都不对劲了起来,同情又饱含酸楚和痛惜。
殷无声:“……”
殷无声正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看着她这样的视线,忍不住身体一僵。
有些抵挡不住这样的视线,他缓缓问:“可是还没吃饱?”
他似乎醒悟了,又要招收叫侍从再上一份。
姜婼忙不迭摇头,杏眼满是拒绝。
再吃下去殿下不会觉得有什么,厨房的厨子还要以为他们在这拿菜喂牛呢!
侍从就上来撤下了碗碟,而姜婼说要吃的糖葫芦也做好了。
整整两大盘,山楂又红又大糖衣晶莹透亮,用竹签串着的看上去沉甸甸的。
不是从外边街道上买回来的,是侍卫特意去最好的药铺将新到的成色最好的山楂都收了回来。
然后酒楼里的大厨亲自剔核,熬糖浆然后做出来的。
那鲜红的糖葫芦甫一被端上来,殷无双就在旁边看着,白玉修长的指节不动声色拿起了茶盏摩挲着送入唇边。
果不其然就见那杏眸瞬间被那鲜红的颜色点亮,像是又无数星星坠入那漆黑眼中,煞是好看。
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
旁边,一向沉寂的哑奴不由侧目。主人平日里,向来脾胃不佳,这次破天荒食了这样多,他还道这揽月楼的厨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便倒也罢了,主人神色却不大对,从前主人与那些旁人虚与委蛇时候,明显不会是这样子。
要说主人对这姜氏女有意,倒也不像。哑奴掩了眸,主人的事情他向来看不懂,许是这姜氏女特别了些,戏弄起来也格外有意思吧。
在同一层另外的厢房内,几个谋士对坐,桌上放着各色图纸,还有那枚被从姜婼手中换下来的腰佩。
羊脂玉镂麒麟玉佩,主公从前有很多,都是已逝老王妃准备的。
老宣王殷慕生前并不宠爱燕氏这个正妻,若不是燕家,此刻坐在龙椅上的人说不定就要换一个人了。
燕氏一族想要的从龙之功扑了个空,老宣王在封地纵情声色,妻妾成群,留下十几个庶子庶女。而燕氏只有主公这一个儿子,她本满心权势,一心想登上那至高位,却不想落得这样一个凄凉下场。
这些谋士也只只其一不知其二。
因为燕氏一族,老宣王给了她一切的体面,就连她随意处死妾室,正大光年的给侧妃喂堕胎药,老宣王也丝毫不在意。后宅子嗣太多了,也并不差几个庶子。
但是,也只有这些罢了。
燕氏从始至终都没有机会怀上第二个孩子,她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长子身上。
这个孩子是她所有的期望,她给他取乳名麒麟,想要他有一日杀回上京,将本属于他父亲殷慕一脉的皇位从那个老东西手中抢夺回来,再杀父夺位。
丈夫不能问鼎九五,就让儿子来,做不成皇后她就要做太后!
这样的祈愿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骨髓里,成了最深的执念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蚀骨。
老宣王殷慕乃是文帝的嫡次子,而文帝的嫡长子殷弘就是那个少有圣名的明德太子,自有便被文帝亲自带在身侧培养。
燕氏一族本想将长女嫁于明德太子,却没能成功,只得退热求其次选了殷慕。而殷慕从小就活在长兄阴影之下,心思早就扭曲,正好与燕氏一拍即合。
于是燕氏为了助殷慕登上皇位,就派出了家族中豢养的死侍,行刺了明德太子。痛失爱子,文帝伤心欲绝,罢朝三日,却敏锐察觉到了其中有次子的手笔。
文帝爱重皇后,皇后身体不好,也仅仅留下了殷弘和殷慕两个儿子罢了。虽然重视长子,但是对殷慕的爱也并不少。
长子与次子斗争,叫他心灰俱死咯血几次一夜白了半边发。但是他已经失去了长子实在没办法对次子下手,又没有实质的次子谋害长兄的证据,只好将人封王,派去了封地。
殷慕怨恨燕家,若不是燕家急功近利擅自动手,他就不会被父皇怀疑。于是这一切,他就尽数回报在了王妃燕氏身上。
姜婼:他说他可以吃下半头牛呢。
殷无声脸黑: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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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