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揖礼而道:“村长之心我明白,纵使偏安一隅是我所愿,但凤来之未来难测,身为凤来国人怎可抛家弃国,匿于桃源。汜尘他有举世之才,前途光明。”
“为了做官?为了权势?”
“不,是为了百姓。”
村长看着江清月许久没有挪开目光,自早年间随祖辈逃难迁居至此,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明明他那时候也这般大,却从没有什么志气与抱负,满心满眼的只有对现状的愤懑罢了。
他内心被年轻人震住,目光里的严肃慢慢被赞赏所替代,点头连声直道:“好,好,好啊!”
村长一改之前的威势,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清月又觉得面前的老人就是个普通的老爷爷。
“这个你拿着。”村长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递给江清月,和蔼的笑着看他接下。而后转了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耍的把戏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他不想困在这一方牢笼,孩子大了,总想着飞出去。我对他自小严格管束,他应该是厌极了我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外公。罢了,这回老头子我认了。”村长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出去后,要是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夏儿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村长勉强维持着笑容,强势的人露出恳求的神色,荧荧烛火微弱,江清月似乎看到了村长的眼眶蓄上了泪,尽数被老人强硬的忍下才没有流出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村长别开头去,抬手朝外挥挥,“走吧,都走吧,和他那个娘一样……”
“村长。”江清月并非愚笨的人,他展开手里的纸看过了,是一份药方,那今晚村长的一言一行多半是在考验他。
他心里却没有被戏弄的愤懑,看着软和下来的村长,心里溢满难言的辛酸。
“村长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在下?或者,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村长背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江清月,“小辈,你的身子不是很乐观,即便痊愈也比一般人脆弱,以后万不可过于心力交瘁。”
“至于夏儿……”村长苦笑,抹了一把脸,“你走吧。”
什么话也没有?
江清月愣了一下,听村长真不预备再说什么,又下逐客令,他也只能告辞。临别时,江清月慎重的给村长行了跪别大礼,以谢救命之恩。
他似乎能理解村长,又似乎不能理解这样严厉的亲情,最终摇着头无奈离去。
几步之外他没有听见村长那句喃喃自语——“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老啦,陪不了季夏一辈子了,留不住的终究会走,他的外孙儿也终究是要去寻父亲的。
出了村长家,江清月抬头望了一眼西沉的月亮,远处的林子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林汜尘和那个谁现在哪里去了。
夏日的风拂过脸庞,带着温和暖意,江清月深叹了口气,一个人往回走。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捏着手里的方子,归心似箭。
江清月开始期待明天,一定有灿烂的朝阳!
到达药庐,他远远的便看到了在门前来回踱步的林汜尘。江清月心里过于开心了,不管不顾的直接奔着人去,挥着手里的药方子,“林汜尘,林汜尘——”
听到声音林汜尘看到奔过来的人,焦急的神色都来不及收敛,张开双臂冲过去就将江清月整个儿抱进怀里。
手里的灯笼被冲击得晃了又晃,差点灭了。
江清月呆住,连同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林,林汜尘?”
“你跑去哪里了,回来找不见你,你可知我会着急,会担心!”他带着急切的气息洒在江清月的颈侧。他怕村长忽然反悔发难于他们,他真不该将他一个人留在药庐!林汜尘越想越后怕,将人搂得越发紧。
他就离开了那么一会子!
江清月听不到旁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咚的,“林汜尘,你白天为何亲我啊?”
话音刚落,林汜尘松了力道,慢慢的松开了他。
江清月觉得自己嗓子都哑哑的,心越跳响的越清晰,几乎要盖住了他的声音,“不是做戏给外人看吗……”
“当然不……”
“我们明天回去后直接回书院吗?”看他要开口,江清月又不敢听那个答案,立即打断他,“对了,你今天晚上去哪里了?我睡不着跟出去,都没跟上。”
他往后退了一步与林汜尘拉开距离,垂眸看着地面,也只偷偷瞥一眼林汜尘。
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太冲动,口不择言!
许久,江清月听见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回书院!”林汜尘恨铁不成钢似的有些气,这家伙应该是清楚的吧,既然问出来,为何又不让他说完,好像水到渠成的事情到了最后关键阶段,猝不及防被大石头堵上了。
江清月还后退一步,闹得林汜尘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
“季夏找我,他给了我一包特制的药粉。”林汜尘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纸包,递到江清月的鼻间让他嗅嗅,“这药香很罕见,且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他会寻着药香跟着我们出去。”
那小药包确实有种很淡的气味,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有些像栀子,又有些像陈皮,八竿子打不着的气味让江清月放弃了猜测。
“你答应帮他出村了?”
说到这个,林汜尘蹙了眉,看起来有些不太开心,“他小算计不少,不是多么高明却是什么方法都不忌,只要达成目的就行。”
为了出去,甚至是搭上终身,与一个不爱的人成亲,也在所不惜。
看出来林汜尘对江清月不一般的心思后,又引诱他们去找村长,逼婚会让他们想逃离,激怒村长,好让村长赶他们出去,自己的目的换了条路达成。
当时林汜尘问他,难道就没有想过村长生气的后果,万一是将他们扼杀在这村子里呢!季夏却非常淡定自若,十分肯定的告诉他,村长就是脾气硬,看起来严肃,这点事不会叫他做到杀人的地步。
“外公心底是柔软,良善的。”
季夏如此说。
林汜尘蹙着的眉端平,又没那么气了似的,“可也确实是他救了我们。”
虽然目的不纯,还想着利用他们,可说到底没有伤害他们,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景明,他说他想离开这个村子已经不是小时候与村长产生矛盾时的冲动了,是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后的执念,下了很大的决心做出的选择。”
林汜尘将季夏与他说的那些一一说给江清月听,也将自己心里的迷惘讲与他听,“我心里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村长年事已高,就这样帮着他疼爱的外孙出逃,他一个老人家知道后又该……”
“汜尘,村长已经同意他离开了。”
江清月将自己攥在手心的药方交给林汜尘。
这家伙总是一副很平静的模样,即便是内心如此纠结的时候,语气里除了迷茫,一点波澜都没有。
还不如生他气的那样子。
“我去见村长,这是他交给我的。”江清月眼神示意林汜尘打开看看,他接着道:“我觉着吧,村长当初能将婴孩季夏带回来,就肯定知道出村和进村的方法,他要是想季夏了,一定能见到。”
江清月提高灯笼,照着那张方子,也照亮了他们凑在一起的脑袋。
“这是药方。”
“嗯,是治我病的药方。”
是他跪在村长门外替他求的那张药方。
江清月去看林汜尘,果然看到了喜悦神色渐渐染上了这张隽秀的脸庞,他心里也觉得愉悦,颇有种苦尽甘来的意味。
二人相携回了药庐。
翌日。
明明都没有睡好,却是精神抖擞的跟着村长的人前往出村的路。
到了地方林汜尘看着洞口,“难怪找不到出口。”
“陆上能找的地方都转了个遍,谁能想到出去的路是条暗河!”江清月着实有些吃惊,可看着黑黢黢的入口他又有些心里发怵,“这不会要潜水吧?”
他很讨厌那种狭窄蔽塞昏暗不见光的地方,蔓延窒息感。
“水不会隔绝气味吗!”
他拽拽林汜尘的袖子,这可不是疑问,而是对季夏的担心,暗河里迷了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汜尘反手抓住他拽衣服的手,“这会儿又不怕潜水了?”
“是恐惧,但我能克服,它要不了我的命,可这……”江清月甩开他的手,指指洞里的水面,小声道:“会要他的命。”
这地方偏僻,除了山间虫鸟,潺潺水声,静得可怕。他们那几句话,领着来的村里青年早听到了。
青年也学着他们的声音,不高不低悄悄说道:“不告诉他是想让那臭小子吃点苦,不会叫他出事的。”
然后又颇有嫌弃似的,撇嘴道:“啥子地形都不考虑,还当有啥奇效?就他那些破药香,别说水了,就这林子里的花草都能给他盖没咯!”
江清月听他说罢,小声笑道:“是村长故意扮黑脸,好叫他不留眷恋,踏踏实实离开这里吧?”
“哼!你俩好好跟着吧,这里面的路一旦迷咯,是会困死在里头的!”青年也心知肚明村长的用心,他心里对季夏这个臭小子极不认可。被江清月戳穿后,一甩头冷哼一声,气呼呼的不再说话。
入水的时候,江清月再三检查身上与青年间的绳索,鼓足了勇气,一头扎进水里。
水凉若寒冬,登时灌满。
虽然青年之前说过,暗河需要潜水的地段虽然分散但不多,有大部分地方水只能漫过半身,他们都长得高大,必然不会有事。可是窒息感扑面而来,江清月心里一瞬间还是慌了,双手开始在水中乱扑腾起来。
忽然一双臂膀,将他从后圈住,牢牢禁锢住他扑腾的双手,江清月愣了半瞬,意识到是林汜尘。他安静下来,憋气的时间是很短暂的,不能这样消耗自己,更不能拖累旁人。即便心跳的再快、再慌,他也努力控制自己要镇定,好好跟队才是出路。
江清月覆上腰间的林汜尘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将林汜尘的手掰开。林汜尘也感受到他的意思,将人松开,见江清月果然不再慌乱,才放下心来。
而季夏一路上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虽说进入水中气味会难以辨别,但他总能在水上找到下个方向的蛛丝马迹,他只当是林汜尘守约留下的,却不知道其中还有部分是村长吩咐下,青年善后的。
从暗河出来,已经接近晌午的样子,远远能瞧见炊烟袅袅,听到鸡鸭杂鸣。
“我就送到这里,接下来你们穿过这个村子,前头便是小镇,回去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
青年甩甩湿哒哒的衣摆,从洞口的石壁洞洞里掏出干衣服来,也看不出几件,是什么样的衣裳,团吧团吧就往他们怀里一丢,见二人捧着衣服面露难色,不高兴道:“干净的!”
“我们很少出来,这衣服上次从镇上买了放这里备用,还没穿过!”说着说着他又小下声去,“顶多,就是,没晒过几天太阳。”
“……”
林汜尘展开衣服,拍拍上面的灰尘,笑着谢道:“多谢。”
“就是,总比湿的好,谢谢啊。”江清月将衣服分分类别,拉着林汜尘去另外的洞里换衣裳。
青年则溜到山洞上方,美其名曰给他们放哨,其实是给后面的某人出暗河洞口的机会,不然,他一直站在洞口或者直接原路返回,这个臭小子就别想出来了。
季夏见人走开,托着滴水的衣裳一脚一个湿脚印,回头看了眼暗河河面,咋舌摇头,“鬼东西嘞。”
又看了眼满地的湿脚印,道:“这俩还是聪明啊,为我踩这么多脚印。”
听着下面的动静,青年在洞口上面直翻白眼。
季夏寻着脚印跑去江清月与林汜尘换衣服的山洞,一进去就看到两个背对着的人,像煮熟了似的,好笑道:“衣裳都换好了,脸红成这样,干啥了?”
林汜尘见他进来了,抓着江清月的手就往外走,“还有一套半的衣服在里面,自己挑自己换!”
路过季夏身边的时候,江清月特别感激的朝他挥了两下手,“谢谢你啊好人,记得躲好,等会出来。”
季夏莫名其妙,他还多忍了一会,猜到他们需要时间,没有很冒失吧!怎么一个气他,一个谢他?
谢他啥啊?
之前穿衣服也好,换衣服也罢,也没这么赤身裸/体的相对啊,即便他第一个背过身去,江清月可不得谢谢季夏尴尬救场!
二人出去后,青年才从山洞上的大石头上下来,他往洞里深深瞥了一眼,抿了抿嘴最终没有说什么。他朝二人挥手告辞,转身一个人潜入暗河,水面哗啦啦一阵声响渐渐远去,一切又重归平静。
外面鸟语花香,依旧有溪水声潺潺,但这里已经不是谷涴村了,也许正是谷涴村的另一面。
在青年走后好一会儿,季夏才出来,江清月以为他太过小心,结果却正好对上一双微红的眼眶。他撞撞林汜尘,让他也看看可怜小狗儿似的人。
季夏目光落在暗河的那个洞口,人跟在江清月与林汜尘身后,魂儿却好像还在村子里。
村长还真不愧是他外公,就这劲儿,要是知道村长一片心,估计宁可压下自己的追求与前路,他也不肯出来了。
江清月叹气摇摇头。
林汜尘直接停下脚步,朝身后问道:“后悔了?现在回头兴许还能追得上回去的路。”
季夏这才发觉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梗着脖子,抹掉自己眼角的泪,“胡说什么呢,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出来。”
真没看出来,还是个嘴硬的主儿。
江清月折身回来两三步,拽过他的手肘,“走吧,和我们一起先回书院!”
季夏点点头,下山的路不好走,被他拽得几个小踉跄。
“书院?书院好玩吗?”他不是傻子,没有出过村子也是知道书院是什么地方,那不得无聊死啊!
江清月一噎。
走在前面的林汜尘板正着一张脸,道:“好玩。”
“书院有个人,万千信息都掌握在手,对这外面的吃喝玩乐了如指掌,带你到处玩那是小事一碟。”江清月及时接话,又补充道,“认识个人脉,以后也有好处不是?”
季夏托腮思考了一会,觉得很有道理。没头脑的又问了一句,“你俩是真的拜过堂,成过亲吗?”
这话问得林汜尘很不高兴,他眸中浅笑,毒蛇似的盯着季夏,“自然是八抬大轿娶过门的。”
江清月一个激灵。
两位少爷咱说点别的成吗!
[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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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出村